父亲操起烟袋锅，劈头盖脸地向皮则头上打去木根根连载4

　　还好，没几天，说话＂急连连＂的保管员李海生便招呼父亲去领口粮了。虽说只给分了一半，但也有一百来斤——我家自然是短款户，一年的农活快结束时我们才来，到哪挣工分去啊。李海生让父亲在一张白纸条上摁了手印后，便让父亲把半是玉米半是高粱的一大袋子粮食扛回了家。母亲看着这袋粮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母亲是持家的高手，即使再不分，凭着这些粮食母亲也可以调剂几个月的伙食，现在虽说过了霜降，可立冬还未到来，诸如苦菜、苦莓、灰条、老来红等野菜还能挖到，有的还能晾干贮存，再说了还可能有救济的红薯干片……总之，这日子好凑乎、好捱过的。我们知道，母亲欣慰的另一个理由是她庆幸她决策的＂英明＂，是她说服了父亲好多次才举家东进的。——其实，我家大部分是母亲说了算的，这些既是母亲自豪的地方，也是母亲＂拿住＂父亲的地方。因为在整个家庭的运营上，母亲实实在在的是挑了百分之七八十的担子。
　　1975年的冬天来的有些晚，正好给缺衣少穿的我们一个缓冲的余地。母亲一边用布絮絮、旧棉絮给我们补棉袄、棉裤，另一边叠破布、糊袼褙、衲鞋底给我们整造鞋子。她每天衲鞋熬到深夜，白天还得摊在炕上补棉衣，有点空闲还得串门子搞外交，还有两顿饭拖累，每天忙得不亦乐乎。
　　走进大自然，欣赏青羊湾的风景，是我们刚进这个陌生村子的一件高兴的事情。母亲让我们一边熟悉村子的环境，一边拾些柴禾解决家里的烧火问题，带着我们踏遍了青羊湾的山山水水、沟沟窊窊。还给我们讲了许多在陌生村子里生存的一些方法：不要招惹别的孩子，让让他们就过去了；见到了大人都要尊重，不要直呼其名；遇到队里和别人家的东西千万不能偷，穷要有穷的骨气，再怎样也不能丢失人格……
　　我第一次站在青羊湾的至高点——凤凰山上，向西远眺这千沟万壑、支离破碎的黄土地，心中不由地涌出无限的惆怅……
　　父亲和皮则没有这＂游览＂的福分，他们在队长的安排下已经完全融入生产队中了。先是参加了十多天的秋翻地，接着就投入到轰轰烈烈的基建中去了。那时整个冬季，人们在＂大干社会主义光荣，大搞农田基础建设＂的号召下，进行着农田水利基本建设。村里有村里的基建，县里有县里的基建，而且是真正的上纲上线，谁都马虎不得。
　　起初，父亲与皮则和全村的劳力一起在后沟坝沟。后来，县里每村抽调两名社员去参加王家坪水库的修建，皮则和村里的元旺被选上了。
　　皮则已经20岁了，长得比父亲略高些，蓄着短短的胡须，露着两个长长的虎牙，不属于丑人的类型。可是从去年开始，不知得了一种什么病，头发一绺一绺的往下掉，没多长时间便成了＂花狸脑＂，很像不够苗的庄稼地，东边两根西边三根。这的确让皮则懊恼了不少。刚开始，他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窝在家里，后来在母亲哄骂兼施下，并专门给他买了顶帽子后，才畏畏缩缩地面见世人。
　　让皮则去参加县里的基建，是王万山给母亲出的一道难题。母亲深知王队长顶着压力收留了我们的恩情，人家开口让皮则去参加，不用说其他的，为了给王队长的面子也得爽快地答应让皮则去。可皮则的情况母亲是尽清楚的，乍看还人模狗样像那么回事，时间一长缺陷定会暴露出来，不知又能丢多少人了。因为在我们姊妹几个中，皮则也是最不让父母亲省心的一个，有一股夹脑风劲，常常惹得父母生气。外人不逗趣还好，一旦逗＂毛＂，谁也拿他没法子。这些情况母亲又不便摊开说，又不能让王万山的希望落了空，很难为情地答应下来。
　　那天晚上，送走王万山，母亲就开始做皮则的思想工作。皮则一听说让他和元旺一块去远处搞基建，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一百个不同意。
　　＂你为啥不同意去啊，总要有个理由啊。＂
　　＂我就是不想去！＂
　　皮则撅着脖子执拗着，头歪在一边，下巴仰了老高，一股甚也不在乎的样子。
　　＂猫猫狗狗也总有出窝的一天，鸟鸟雀雀也有学飞的一日，你真不如个牲灵！＂
　　＂不如就不如！＂
　　＂你一辈子就跟我们呀？我们死了你怎办？你也寻个死呀？把你个‘吃孤老’（啃老族或甚也做不成之人）！＂
　　＂我是说现在了，以后管不了。＂
　　＂我已经答应下人家王队长了，咱们能住村，还不是全凭人家？你能去也是一个补报的机会，想开点行不？＂
　　＂你答应了你去，反正我不去！＂
　　皮则像牛喝里臭水一般，窝在炕角，眉头蹙得一团，如同往杀房拉似的；母亲则气得鼻子口三股气，一会站起，一会坐下，要么长长地叹一口气，要么端起箱子上的一碗水不管渴不渴、需要不需要，就咕咚咕咚地来几口。
　　＂好我的孩子了，别再耍你的个死性则了，这是很重要的事情，知道么？答应了行么？＂
　　皮则这次是壁虱捏了血似的一声不吭。母亲好像看到了希望似的，继续进攻皮则这座坚不可摧的堡垒。
　　＂咱家这阵势你一点不清楚？你爹妈少本没事连养家糊口都成了问题，就是吃糠咽菜总算把你拉扯大了，你满应该支撑起这个家了，该承担承担了，脑子就不转转？这搁在以前都是娶媳妇生娃的年龄了……＂
　　母亲的软硬兼施好像对榆木疙瘩的皮则没起多少效果，只是把母亲气得一股怨气翻起来咽下去，好赖没有个法子，像豆腐掉在灰堆里，吹不得也打不得。
　　从村里串门回来的父亲，一见皮则的死牛咬不烂劲，立刻就火气冲天，训斥起来：＂这次你是去也得也去，不去也得去，甚也由你则呀，老子还没见过你来了！＂
　　＂就不去，就不去，就不去！＂皮则这时像斗毛了的公鸡，鸡冠子殷红，羽毛＂炸＂起，一副死拼死磕的样子。
　　父亲一看皮则这态势，顺手操起手中旱烟袋劈头盖脸地向皮则的头上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