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世雄河州记忆读后景生明

　　老鸦关人2021-10-08 00:50
　　＂有酒唯浇河州土＂
　　阳春三月，在封闭宅居防疫的寂寥恐慌时日，忽然收到卢世雄学兄寄来他退休后的第三本著作《河州记忆》，汉隶体书名，500多页，第一感觉是古雅厚重。捧读之中，耕读传家的翰墨馨香，＂有酒唯浇河州土＂的志士精魂芳香，如盛开季节的牡丹飘香，不知不觉扑面而来，令人似醉如迷，也勾起我许多的记忆。
　　1978年金秋，我考入西北师大（当时校名为甘肃师大）历史系，有幸与卢世雄成为同班同学，而且住同一宿舍，我个子小，住下铺，卢世雄个子高，住在我的上铺。从此，卢大哥（同宿舍共同称呼）在生活、学业上给了我无微不至的照顾帮助，在毕业后几十年来的工作中一如既往地给予热情帮助指导。最重要的是，在做人处事方面，他以其刚直方正、温良敦厚的大家风范，时时刻刻感染着我。因此之故，我也多次到临夏他的家中、单位拜访叨扰，得以认识他家中亲人。如今，卢老伯父、伯母，大哥卢世谟先生、世雄小妹卢明香院长，皆已仙逝，此时读此书，既亲切，又伤感。
　　＂今日忽从江上望，始知家在画图中。＂很多时候，向浙江人介绍我们家乡临夏，他们总是要问：＂宁夏啊？银川那里？＂感觉宁夏总是遮蔽我们临夏的影响力，还是叫＂河州＂大气响亮。深处中国内陆、具有独特文化风韵的河州，长期＂养在深闺人未识＂，不仅外地人知之甚少，而且有许多优秀的文化传统，仁人志士的嘉言懿行，我们本地人也了解很少，或淡忘了，渐渐湮没在历史的激流进程中。卢世雄是地道的河州人，大学毕业后长期在临夏教育战线工作，是＂有酒唯浇河州土＂的忠实实践者。作为具有扎实功底、开阔视野的历史专业学人，他是较早起步的河州文化史研究者，退休之后更加倾心痴。由是观之，《河州记忆》不仅是一册个人所历所思的人生足迹记忆，更是一部传承河州文化精魂的文史专著。
　　由于作者具有专深的文化素养、研究精神，本书既具有史实知识方面的严谨性、科学性，又有字词精准、文笔生动可读性，在谋篇布局上更是匠心独运，全书约40万字，共六辑近八十篇，六辑如＂故乡明月＂、＂人生屐痕＂等即六个不同的主题，每辑若干篇紧扣主题，又各自独立，辑篇映照，浑然一体，如金丝串珠，从不同侧面展示了河州古城的历史掌故、风土人情，给读者展示了一幅宏大丰盈的河州近现代历史画卷。
　　本人粗浅的体会，《记忆》一书从以下几方面感人至深：
　　一是乡愁心结。
　　乡愁是什么？乡愁就是对故乡山水的无限热爱，是对生我养我的田园故土的无尽依恋，是熟记心中的父老乡亲音容笑貌的不灭印象。在作者笔下＂斯土缺山珍海味但有唐汪杏大河李盖碗茶容君细细品尝，此地少阳春白雪独具花儿会宴席曲贤孝词请客陶陶酣醉＂；峥嵘峭拔的太子山，恰如＂绿波涌出水晶山＂，＂俨然万古青芙蓉＂；北塬舅母家园中牡丹令人惊艳:＂不看不知道，一看心中起波涛。＂由此对洛阳、河州两地牡丹从株型，花色进行了多角度比较，得出结论：＂河州牡丹的确胜过洛阳牡丹。＂＂河州牡丹株形端庄、花姿典雅、花朵密集、花型硕大、色泽鲜亮，是纯种的花中之王。＂作者的观感，正好印证了＂牡丹随处有，胜绝是河州＂的古人定论。
　　＂修竹亭亭茅屋雨，平桥习习酒旗风。＂（张和）＂带醉归看明月好，狂歌又到镇边楼。＂（徐绍烈）作者对河州名宦先贤如张和、张质生、石作围等诗文的阐释评介，是表达对家乡深厚感情的另一种方式。
　　谈到作者曾经就读、任教的临夏中学，他以祖孙几代人，＂一门二十八名高中生，二十名大学生，二名研究生，八名研究员，高级工程师，副教授同出一校，真可谓八十春秋薪火耕传，三代惠泽启蒙雨露＂一组大数据表达了《对母校的深切眷恋》。在河南林县参观红旗渠，他在与当地居民的交谈中意识到先有北塬渠，后有红旗渠，作为河州人的自豪感不言而喻。在泰山极顶、扬州平山堂，他都留意到了马福祥的题词书法，凡足迹所至，思绪所及，总是情系河州。
　　书中多篇追忆祭悼亲人师友的悼念文字，典雅沉痛，深情泣诉，读来令人愁肠百结，同生悲悼，逝去的亲人精神风貌依此刻画在人们的记忆中，永留在故乡的晚风中。
　　二是史鉴情怀。
　　现代史学家钱穆说：国民应该具有＂对本国以往历史之温情与敬意。＂《记忆》一书即倾诉了作者对河州历史的深情与敬意。
　　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河州＂之名即因黄河而得，民国时依古籍中大禹治水＂导河积石,至于龙门＂的传说而一度命名＂导河＂县。可以说，在整个黄河流域，以黄河直接命名的行政区，自古及今，唯有河州，＂临夏＂则因前临大夏河之故。在长期历史进程中，儒、道文化与伊斯兰文化相互借鉴交融，各族人民杂居相处，形成了具有明显民族特色的乡土文化，给后世提供了丰厚的历史遗产。《＂枹罕＂非人、何来故里》、《双城古今谈》、《河州轶闻》等篇以史家著述为据，对河州历史演变进行了概述性研讨。第二辑＂可敬乡贤＂则以河洲古今名宦乡贤事迹为切入点，深入进行个案研究，明代进士、兵部尚书王竑，鸦片战争中在浙东前线抗击英军、血洒疆场的朱贵父子，晚清至民国乱世中淡泊名利、热心公益，极力维护民族团结和社会安定的＂徐老太爷＂徐绍烈先生，开国将军鲁瑞林，陇右地下党负责人、马克思主义民族宗教理论家、藏学研究专家牙含章，社会主义建设时期，北塬渠建设中的临夏县委副书记王振邦，一个个风采迥异的鲜活面容，浮现在读者眼前。
　　作者不但珍爱河州历史，也将自己的生命足迹融入河州的历史进程中，他在《爷爷的故事》等篇目中，追忆了姚家川卢氏艰苦创业的往事以及自己的童年记忆，特别是《姬家小巷》、《我的一九七八》两篇，具有特殊意义。
　　《姬家小巷》是作者二十岁以前，即青少年时代在河州城内生活的一条街巷，作者在不长的篇幅叙述了十八户街坊邻居从民国至二十世纪旧城改造中发生的悲欢离合和近百口各色人物的命运沉浮，仿佛是一部容量巨大的长篇小说，读后令人思绪久久难平，仿佛＂鲁老太爷＂神情严肃按时上下班的模样依旧未改，小贩老董＂韭菜蒜苗嫩菠菜，芹菜莴苣水萝卜＂的叫卖声依旧在梦中回荡，而＂鲁老太爷＂因饥饿去世，运动中家人＂被迁到农村吃尽苦头，运动结束后返程时家园已被没收成别人家的私宅，从小和我玩大的几个孩子因失去读书机会未找到正式工作，当小工拉架子车谋生＂的命运，表达了作者无声的叹息牵挂！
　　《我的一九七八》则是作者从下放农村到考入大学的命运转折，期间折射的时代真相与个人磨难，如以无介绍信为由扣押大学录取通知书百般刁难的公社秘书、戴书记、粮站女站长，非过来人不能道也。而公社副书记马俊英的一席话又仿佛是电影台词般振奋人心：＂都什么时候了，你们的脑袋真是生铁焊的，考大学是中央的决定，介绍信由华主席和邓小平统一开过了，难道你们没有看报纸文件吗？＂
　　《东乡族老人马英福》，一位当过十年解放军的正直的复员军人，在那个年代因讲真话得罪了大队文书，被构陷入狱，关押二十年，媳妇改嫁饿死了，＂到七九年释放时，我已经53岁了，我问释放我的人，我回到家乡，别人问起我是什么罪，该怎样回答。那人说，你没有罪，平反了。＂＂我想找那个大队文书讨个理，谁知他已死了。
　　历史的教训，关系着一个个普通人的命运沉浮。
　　三是风范诉求。
　　现代中国，首先是历次运动，摧毁了中华民族几千年积淀下来的忠孝节义、仁义礼智信等传统伦理道德。改革开放，经济为中心，一切向钱看的拜金主义思潮，形成了对传统道德的第二次冲击波。亲情爱情友情纷纷让位于物质利益。＂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作为为人师表的教师，卢世雄对此种种现象忧心如焚，他不仅身体力行，以自己的言行践行社会公德规范，而且通过挖掘研究乡土文化的道德伦理遗产来弘扬传统美德，力图为人们思想中树立一批可资效法的楷模典范。
　　对王竑、张和（清道光进士、涿州知州）的多角度研究，称赞其以民为本，勤劳爱民，廉慎精勤，操守高洁为士子树立了从政典范。《情系北塬渠》、《勤与廉的实证》等篇章，揭示了党的基层干部与人民群众同甘共苦，深入实际，艰苦创业，廉洁自律的优良作风。
　　个人品德的修养，对亲友孝悌仁爱是社会公德的基石。书中对父母亲人的怀念，传达了浓浓的血脉亲情。《遥祭梁妈妈》一文则记述了对五十年代从沿海内调到和政县的广东籍朋友的母亲梁妈妈数十年间尽力关心关照而结下了＂胜过母子＂的情谊。
　　书中大量篇目记颂真挚感人的友情，如穷愁潦倒的农民诗人安有才，在作者一家父兄尽力帮助，劝导下重新振作精神开始新生活，写下了2000多首诗歌，身为州级干部的作者父亲与安有才酬答唱和成为情真意切的诗友，＂抛弃名利作黄牛，落花流水逢知音＂（卢耀天），＂文章有道心有神，唯君与我同情真。＂（安有才），古人云＂一贵一贱，交情乃见＂此之谓也？《亡友李鸿遇》、《患难见真情》、《永远的微笑》等文都记述不同境遇之间人们的真诚友情。
　　说到民族团结，人们首先想到的是政策框框，文件条条，但在河州历史上，民族团结则是各族人民、社会贤达深入血脉的社会共识。作者的爷爷卢吉亭先生是一位耕读传家的乡绅，以热心公益、办事公道、娴于讲理，在回汉群众中有很高威信，长期与当地马福祥（曾任国民党安徽省主席、蒙藏委员会委员长等职）家族等保持友好交往，借此维持回汉和睦地方安定。徐绍烈先生与回族贤达喇世俊、马梅臣等在倾情交游中深入探讨儒、释、道文化与伊斯兰教文化，寻找共同点，深化共识，消除隔阂；新中国初期张乐山（回族）、张质生两位老专员亲密无间的工作作风，都为促进民族团结工作树立了值得后人铭记的传统。
　　河州先贤所身体力行的＂仁义巷＂精神，淡泊名利服务社会注重实干的精神，勤政爱民廉洁自律的精神，反抗强敌舍生取义的爱国主义精神，尊师重教自爱自强的道统精神，孝亲爱友扶危济困的伦理道德，温良敦厚刚正不阿的品德修养，这是作者在书里书外竭力耙梳的社会风范。
　　读了这本书，我渐渐意识到：凡为河州乡亲，不论从事何种职业，不论身在家乡故土，或远在异国他乡，都应秉持＂有酒唯浇河州土＂的赤子情怀，以爱我河州，富我河州，扬我河州，文明我河州为己任，这应是《河州记忆》的主旨吧！浙江台州一中 景生明 2020.4.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