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艾草香

　　红初好，香初浓，枝欲吐新绿。
　　又是一年新艾破土时！
　　攀过这方土地上连绵起伏的山，涉过这方土地上大大小小的水，跨过这方土地上深深浅浅的沟壑……只为了寻找深映在儿时记忆里那株仙姝挥之不去的清丽雅香。
　　终于，在一片丛丛簇簇遍布芦苇的水域边，我重又寻回了那年岁久远却一直盘居心头香的记忆。多少年没有触过，似已陌生；多少年挥之不去，一直熟悉。早早便备好了镰刀，备好了遮阳的草帽，备好了盛放艾草的用具……
　　骄阳下，媚水边，微风起，心轻扬，蒹葭顾影，水鸟低飞。碎石子铺就的小路，顺着蒹葭长势蜿蜒到目不能及的地方，直挠得人心甚痒，想要一直沿着这绿上苍茫守卫的幽径走下去。我静等那一抹清香尽情在这春风荡漾里茁壮成长。我有足够的耐心，等着这骄阳、这媚水、这微风、这渐长的绿……抚育它们明晨更胜今朝！
　　在幽幽岁月九曲十八弯流里考究艾草的历史，可以追溯至春秋战国。智慧的古人用冰做的球形透镜聚光引燃艾草以取太阳火，故艾草又名冰台。虽有＂冰＂字，艾草属性却是至阳。
　　红已消，香已退，绿欲流成瀑。
　　又是一年艾叶飘香时！
　　天还未晓，我便开始了似与太阳赛跑地紧急忙碌。镰刀在深灰的夜色里轻舞飞扬，一刀刀下去，一束束艾草顺手就地放置，叠在一起便是一大捆……
　　浓浓的艾香，浸满在指间，润透衣衫，迭落在心尖，更氤氲成成团的香气飘摇在身前身后……香气入神的那瞬，又带我回到儿时那段香包在身艾香浮动的天真烂漫岁月，我又想起了那个已近百岁满脸岁月的华发老人，又念起夜灯下姥姥一针一线密密缝的百转千回亲情——
　　＂悠悠艾草香，绵绵情意长。记得配香囊，佑你永安康＂。每年端午都会收到带有姥姥精美绣花的锦缎荷包，只是被年少不知惜的我一一丢在时间的流，却凝聚成一段永不褪色的记忆，不时地撩拨起我的心弦！
　　收拢的艾草积放在蒹葭守护的石子小径，融身在静寂中沉睡一晚的水气和草木香气里，叶片被一一撸下。端午节当天趁太阳未出之时将艾草收割完毕，弃杆取叶。择一干净阴凉通风处铺展开来，几次翻来覆去尽快晾干，再悉心收好以保持品质。然后等，等它一年，两年、三年……等它历经岁月洗礼、沉淀、锻造，去除久浴天地之阳的燥气，余留温阳之药性，这便是最上乘的艾。只有最上乘的艾才可得最上乘的艾绒！几多岁月败了容颜，几多岁月不可回首，却从没有打败过珍藏在我心里的姥姥的教诲！
　　春早去，夏早至，流年似水何须叹。
　　又是一年旧艾重生时！
　　清香依旧，三年的悉心呵护和等待当真值得！此时它它们已旧貌换新名——三年陈艾。如果有足够的耐心，还可以再等至五年，那便是五年陈艾。岁月当真可以沉淀价值，抑或岁月本身就是价值。
　　将这陈艾少量次序放入石臼，随着臼杆起起落落，用细筛几次细细筛过，筛掉成尘叶肉，挑出叶柄，渐渐现成一团香氛飘逸的绒。再几经重复提纯，便是最难得的黄金绒。几经等待，几经敲打，几经萃取，若凤凰涅槃，重获新生。黄金绒，不仅指色泽，更是指如金般贵重的身价。可直接将黄金绒捏成宝塔状置于姜片上艾灸，亦可用艾叶纸包裹成长短粗细不一的柱状艾条，只待应时应节应疾而用。
　　沐罢三春光，妙手重塑身。形体有殊异，精魂始如一。烈焰焚身处，功成身退时。虽非栋梁才，人间不得离……艾之妙用，如它的涅槃重生需要时间一样，年岁愈久的人感触愈深。
　　欲速则不达。可是在这个于人于事皆求速的落落红尘，有几多人能有耐心等？又几多人可以几年如一日地等？
　　年年端午东曦未驾时，我都会到这片水域。来探看，来收割，来摘取……艾香便溢满了手，溢满了衫，顺着鼻息入魂入神，入到儿时那久远的光景里，我乖巧地依偎在盘着精致发髻的姥姥身旁，戴着姥姥绣地精美荷包，聚精会神地听着姥姥讲那神奇久远的传说……
　　转眼，端午又近。又想起那抹香，又想起时光摇曳里的姥姥。以前只知天涯是极遥远的地方，现在才知心中想念的人抵达的地方我不能及，才是真正的天涯。如这对您浓浓的思念，只能在梦里诉说，只能寄托在这水域边的一片片叶叶清雅香里，这思念就是天涯。
　　天涯极远，＂天涯＂又极近！行起坐卧时，这＂天涯＂的点点滴滴就悄无声息地落在每一个早起的晨，就落在每一个静赏的昏，就落在那星河满天，就落在那日月轮回，就落在那四季交替，就落在那紧锁的眉幽幽叹息在对那抹艾香不思量自难忘的执念里……
　　临水而居，向阳而生。今年这艾叶格外绿且肥，微风拂过，片片都在向我颔首，似只待我端午骄阳未出时来搅翻这大片大片的悠悠艾草香！那是我触手可及的香，那香里有我虽遥不可及却能感觉温暖的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