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喽，柚子

　　中午，人群围拥在小卖部，如一群找到甜食的蚂蚁，争相向前，密密麻麻。我挤入其中，或是有意识地向前靠，或是被无意识地挤到两边，在人群之中摇摆不定。但为了那份味道，还是努力突破重围，等待靠近柜台。＂阿姨，一瓶西柚味的饮料。＂经历苦涩等待后的一份清甜淌入喉，留下一丝苦香在舌尖。
　　柚子，全家人的挚爱，而小时候的我，钟爱它带给我的沁人的甜。金秋八月，柚子丰收，硕大的柚子就会出现在家里勾引着我，奶奶总会用菜刀为我们切开柚子，费力地掰下内部的皮。丰腴的柚子肉，飘着八月的香，饱满的娇艳的肉，仿佛是自愿绽开来的，刚扒开的内部的皮，立马被它们胀破，像沸腾的水的气泡不断向外爆开。奶奶总是大笑着，撕下柚子的一块拿给我，又给自己拿一块，我坐在地上啃食着柚子，任柚子肉七零八落，奶奶也只是在一旁看着我，边拿着自己的蒲葵扇，轻轻地摇着风，有时看我吃的那副狼狈相，也情不自禁地大笑起来，有时走过来摸一摸我的头。等我吃完后，又默默地帮我打扫。
　　柚子的甜味，可能是小时候最难忘的，再长大了些也是一样。奶奶依旧为我们切柚子，似乎从我小时候起就一直是她切的，奶奶拖着自己臃肿的腿，给我们切开柚子。我先享受柚子的甜味，掰开一块柚子，撕下皮，将柚子掰成一小块慢慢送入肚里，牙齿切断果肉的皮，汁水四溅入嘴中，粉红的玉浆，带走秋天的燥热，留下一丝凉意。我撕下一大块柚子肉，把她递给奶奶，我走近，她起身，看了看和她等高的我，摸了摸和她同高的头，笑了笑，欣慰地说：＂好孙子，长大了……＂现在回想起来，奶奶的快乐，仿佛停留在那一刻了。下次再吃柚子。
　　下次再吃柚子。＂
　　＂好。＂
　　但那个慈祥而温柔的老人，再也看不到孙子继续长大，孙子也等不到奶奶手剥的柚子了——
　　素白的灵堂，素白的衣裳，桶里飘飞着素白的烟，与被积在桶里的素白的灰……
　　从此很长一段时间，家里再没有吃过柚子。
　　一切光亮尤为暗淡，事物都蒙上一层灰，只有一颗金黄色的柚子如旧，放在那里好几个月，却似乎是跨越了几年。
　　＂今晚吃柚子吧。＂某天，妈突然一提。又有人操起菜刀准备切柚子，只不过拙劣的技术，让我明白奶奶真的已经离我们远去了。一阵鼻酸袭来，几乎就要哭出来，但强忍着让自己平和下来，看着柚子被慢慢切开。又是一颗果肉饱满的柚子，我将一块看着晶莹的果肉放入嘴里，是短暂的清甜，然后又是弥久的苦涩，是黄连那样的苦。
　　柚子是这么苦的吗？当我想说出来时，我咽下自己的问题，想自己去寻找。是一家公司制作的一首歌，那个公司也叫柚子，那首歌讲的是一个离别故事，我翻出了这么一条评论：苦涩中带着一丝甜，这才是柚子原本的风味。
　　也许这就是我一直想找的答案，人生原本就是苦涩的，这苦涩里，有我们不得不经历的生离死别；但苦涩里，有家人对自己的爱，这爱是甘甜的，一如奶奶对我的爱。那甘甜盖住了苦涩，让我懂得了苦涩与甘甜的交织，才是人生的真味。
　　熙熙攘攘人群里为那份味道漫长等待，解作业难题耗时长但收获快乐，独自一人孤独行走总能发现新鲜事物……或许奶奶从未远离，因为那份柚子般的精神与爱，无时无刻不滋养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