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色里的隐秘

　　他们的身体机能在岁月中衰退，他们越来越孤独、缺乏安全感。他们只不过是变老了而已，而那些情谊、欲望都还没有老去。
　　夜空犹如被墨水渲染过，深深的墨蓝色向远处一点一点渐变。夜空里照旧是没有星星的。
　　老胡抬头看看路灯，昏黄的灯光此时在他看来，是过于明亮了。
　　他背着手，咳嗽了一声，装作漫不经心地走进了斑驳树影中。
　　他能够听到，自己那紧张的心跳，一下一下，似乎要蹦出来。
　　他满怀期待，期待着出现那么一丝的光亮，他很急切地想要看到它，得到它。
　　他绕着这个小公园走了几步，却又开始惴惴不安。
　　他想要站在这灯光下，让人看到他。可刚迈出一只脚，又被那昏暗的黑灰色拉了回去，重新躲回在了树影里。
　　这是一个不规则的街边小公园，略微呈三角形。白天，是老头儿老太太们健身锻炼的地方；晚上，会有个别浓妆艳抹的中老年女人在这里转悠，物色＂恋爱对象＂。
　　十年前，老胡的老伴儿病逝了。儿女就把他从乡下接进了城里，请他帮忙带孙子。
　　去年，小孙子和外孙女都上了小学，学校里带午托和课后延时班。老胡就不用天天脚不沾地地接送孩子们了。
　　一闲下来，老胡就有自己的时间了。每天，除了买菜做饭，其他的时间他都用来看电视剧。他常常一坐就是一天，有时候甚至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就睡着了。
　　女儿怕他憋在家时间长，出问题，就让他跟着楼下老王头儿去附近的公园。
　　老胡也没啥特长，话也不多，去公园大部分时间就是看人打太极、下象棋，看个热闹。
　　老王头儿不一样，爱说爱笑，跳舞很好。天天带着不同的舞伴儿在广场里翩翩起舞。
　　＂哎，给你说个事儿。＂老王头儿神神秘秘地凑到老胡身边，＂晚上，这里可以找对象，那个。＂
　　老王头儿挤眉弄眼地说着。＂咱们年纪大了，身边也需要个伴儿啊。抱着也暖和。＂
　　说起找老伴儿，老胡叹了口气。他不是没有念头，可是儿女们一听说，他要找老伴儿，都不愿意。
　　＂爸，你都一把年纪了，找啥老伴儿？你找老伴儿，外人还以为是我和小妹不孝顺你呢，把你往外撵呢。＂儿子是坚决反对的。
　　＂就是就是。再说了，你帮我们轮流带带孩子，在家做做饭，不是挺好的么？您都六十多了，哪里能找来真心过日子的？还不都是骗钱的？＂小女儿附和着，噼里啪啦一通话，让老胡哑口无言。
　　老胡从此不再和儿女们提找老伴儿的事。儿女们的反对和偏见，让老胡愈发地沉默。
　　可是老胡才刚六十，身子骨还算硬朗，并比起七八十岁的那些人，老胡不是很老啊。老伴儿走后，他那些隐藏压抑的情欲，从来没有消失，而是随着岁月，此起彼伏、周而复始。可是，面对儿女，还有那些传统的观念，老胡始终羞于承认自己的需求，不敢表达出一丁点这方面的真实的自我。
　　在这压抑、焦虑和孤独中，老王头儿给他指出了一丝光亮。他突然想要去看看这光亮。
　　＂大哥，一个人啊？＂一个五十出头的女人靠了过来，携裹着一阵脂粉香。
　　是个身材非常饱满的女人，有着中年女人特有的浑圆。一条碎花连衣裙，完美地展示着凸凹的曲线。
　　她烫着细碎的卷发，一丝不苟地涂着艳红的口红。脸上的粉很厚，在法令纹处有明显的卡粉。
　　＂嗯。嗯。一个人。＂老胡有点局促不安。当他看到这一丝光亮，他竟然有点慌张了，他害怕被路过的人看到。
　　女人显然是看穿了老胡的心思。
　　＂戴上吧。我的车在那边。＂女人递过来一个头盔。
　　老胡慌不迭地戴上，像个孩子似的跟着女人。
　　坐上电动车，老胡试探着伸出手扶住了女人的腰。女人并没有什么反应。女人的腰浑圆温润，那丝丝温度传到了老胡的手心，一直蔓延进了老胡的心里。
　　车子转过几个小巷子，停到了一栋旧旧的居民楼下。老胡跟着女人，一声不吭地上了三楼。
　　女人打开房门，是个老式的两室一厅。客厅里靠墙放着一只长沙发，茶几上摆着一盆绿萝。
　　女人领着老胡，直接进了一间卧室。卧室里一张大床，靠墙立着一个颜色发旧的双开门衣柜。对着床，是一张小巧的梳妆台，上面散乱地摆着几个瓶瓶罐罐。
　　女人把老胡推到床上，熟练地帮老胡脱下衣物，然后，自己也脱下了连衣裙。
　　老胡趴在了女人身上，他看到，这个有点衰老的脸上浮现出和他一模一样的充满情欲的脸，那么真实，那么近。
　　老胡疯狂地摸索着，粗野地躁动着。长久以来，他那无处安放的生理需要和心灵上的空虚，在女人温软的身体和程式化的呻吟声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慰藉。
　　他仿佛感受到，他身体里长出了另外一个灵魂，一个他长期忽视的灵魂，这个灵魂就那么坦荡荡地，没有任何羞耻地和这个女人纠缠着。
　　两个带着衰老痕迹的躯体，相互缠绕着、对抗着、温暖着，彼此不再回避。
　　老胡在喘息和眩晕中，终于做回自己，这一刻，他不再是谁的爸爸，不再是谁的爷爷姥爷。他坦诚地面对自己内心的真实渴望，他需要为自己活一回。
　　女人身体的温度，让他暂时忘了孤独，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
　　……
　　老胡穿上衣服，女人从床头摸出来一张二维码。两个人心照不宣地扫码支付。
　　……
　　第二天，公园里。老胡看到女人淡淡地涂了粉，在人群里跳舞。
　　女人也看到了老胡，她随着舞伴转过身去。老胡加快了脚步，转向公园的另一边，装作并没有看到她。
　　老胡知道，女人没有在等他，女人也不会爱他。
　　他生命深处的孤独，始终还在，那莽莽荒荒的一片，荒凉得令人发指。
　　而这个女人，只是一种短暂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