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走过藕池河边散文

　　作者：山远风来
　　灰蒙蒙的天空，我终于走上了藕池河大堤（摄影：山远风来）
　　我睁大眼睛的时候，岁月正在眼前无声地流过。藕池河也仿佛正从眼前流过，河堤下，有无数条泥土路在交错。
　　藕池河由北向南，缓缓地流过村子。一年又一年，它把这些脸朝黄土背朝天的人们留在了扇子拐-——距离长江仅仅几十里的地方，它则继续向前。
　　上百年来，藕池河孤零零地流着，河上没有一座桥。
　　没有大事不出门，出门得看天。下过大雨出不了村，要出村得靠船。藕池河涨大水，风大浪大的时候，铁壳子船也不能过了。
　　村里的那条路，大部分时间像一锅软塌塌的面条，又像裸露在村庄皮肤外面的血管。阴雨绵绵的日子和月亮挂在天上的夜晚是看不清楚的。村里曾经有一个贪杯的人，在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他走进了水路。那个夜晚，微风习习，他把那条亮堂堂的再熟悉不过的水路当成了堤上的土路。他歪歪斜斜的走了过去，没有回家，把自己留在了冰冷的藕池河水里过夜。第二天，他从下游二十多里的水面上冒了出来。高大魁梧的他，变成了一条直挺挺的路，一条只有一米多长的路。
　　藕池河夜空的晚霞如烟（摄影：山远风来）
　　后来，不到万不得已，住在藕池河边的人们便很少再走夜路。黑魆魆的天空和茫茫的大地上，只有月亮照在藕池河上。月亮不在的时候，漫天的繁星就点缀在水面上、树梢上、草垛上和田野里，以及一座座茅草屋顶上。没有了星星和月亮的夜晚，那就是混沌世界原来的模样。
　　在藕池河边的世界里，这里没有其它路，只有泥土路。这条路只在太阳出来的时候才会凸显出来。它软中带硬，从眼前看延伸到远处出现桅杆的藕池河大堤上。太阳再烈一点儿，这条路就会变得龟裂，而后上面的一层粉末状的泥土会剥落下来，成为和风作伴的玩意儿。它们在村子里横冲直撞。路旁的辣椒苗、玉米、水稻、苦瓜藤、电线杆都会盖上一层土沫儿，直到下一场雨从天上倒下来的时候。
　　大堤两旁的青草像喝饱了醉汉，一根根趴在大堤上。（摄影：山远风来）
　　我忽然想起来我已久居千里之外的城市，虽然离开这里的日子已经非常久远了，我还依稀记得我当初是怎样离开的村子。
　　出发的那个夏秋之交的清晨。雨季，空气里湿气重重，天上下着淅淅沥沥的雨。还是这条路，它又变成了一条辨识不清的泥条。小水沟和车辙印、脚印横七竖八地陈列在眼前。我穿着一双军绿色的＂解放＂鞋，背着个帆布大包，从垸里走向藕池河大堤。还没有走几步，滑滑溜溜的路就让我一个趔趄，差点四角朝天。我索性脱下鞋袜，卷起裤腿，把一双赤脚紧紧地贴在淤泥里。
　　刚从冬天过来的雨丝，带着冰雪般的清冷。那一股黄褐色泥流像一张狗皮膏药一样，覆盖在长满青草和水杉树的沟渠上。我一手拎着＂解放＂鞋，一手撑开一把伞。浅一脚，深一脚，一步一停，向那个在视线中模糊的藕池河大堤走去。
　　灰蒙蒙的天空，昏黄的藕池河。我终于走上了藕池河大堤，脚上已经被涂满了泥巴。大堤上，有一些突出来的鹅卵石，像是癞蛤蟆背上的那些突起一样。滑溜溜，冷冰冰，顶着脚窝有种硬邦邦的感觉。风好像从河里吹过来的一般，带着已经变成丝样的雨到处挥洒。藕池河水翻滚着带着昏黄的水花，偶尔有一条鱼跃出水面，一会又被河流裹挟而去。大堤两旁的青草像喝饱了醉汉，一根根趴在大堤上。四周一片虚无，空气与河流都在走向远处的虚无一样。
　　屋后水沟里的芦苇发出了嫩苗（摄影：山远风来）
　　追念人别后，心事万重，难觅孤鸿托......
　　那一天，我一个人走在这样的藕池河大堤上。门前那棵泡桐树还能依稀看得见，我却已经开始想着已经远去的烟囱，家门口的弯月湖，还有那条守了十多年的老黄狗了。
　　就这样，我沿着藕池河大堤，看着藕池河上下左右相似的风景，一路向南走。十里地的路程，我从华容的梅田湖走到南县的浪拔湖，我走过了扇子拐、姚家渡、红星村，在一处石碑上用红色油漆描刻着＂南岳庙＂三个字的地方下了堤。我走到了藕池河边的一片树林，在那里洗下沾满脚上的泥巴，换上鞋袜，等候从河那边开过来的木船。
　　藕池河水翻滚着带着昏黄的水花，偶尔有一条鱼跃出水面。（摄影：山远风来）
　　藕池河在跃动着，奔流向南，奔向浩瀚的洞庭湖。
　　也许就在那一天，我把记忆拴在了南岳庙边上的树梢上。很多年后，我再一次经过那里。那片树林还在，只是比以前更加茂密了，藕池河的水变清了，我的记忆已经汇入在了一片青绿色树叶的河流里，随风飘荡。
　　藕池河从长江来，注入洞庭湖，又回到长江，再向东入海。我呢，将从这里搭上开往县城的铁壳子汽车，然后再转车去岳阳，跨洞庭，坐火车，一路向南。一路南下。跨山过河，终点站不远的地方，听说那里有一片蓝色的大海......
　　2021.8.14 作于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