淫雨霏霏,连月不开,欲出不得。忍见案头堆积的毛笔蝇头小楷佛经,足有千份之多,早拟到西湖旁的元妙观焚了,救赎业障,怎奈天公不作美,只好僵持着,猫藏着。最近,连向来爱雨的王湾,也腻烦起来,情绪一如灰蒙蒙的天气。 又逢周末,雨仍旧淅淅沥沥的下着,不紧不慢,悠闲自得,颇有梅雨之势,它才不管人们的喜怒哀乐。与其等候,不如冒雨出行。今日起大早,撑着伞冒雨远行。一路顺风顺水,没有堵车,没有停滞,与往日的拥挤大相径庭。大约因雨,周末的人们都窝在家里,享受生活的宁静。透过车窗,看沿途的风景。山峦为云雾遮盖,如梦似幻。偶尔闪过几块明晃晃的稻田,眼前一亮。未开发的僻壤,景色自然纯美。及到了市区,高楼、广告牌、车子逐渐增多,有种强迫的压抑感。出发时,雨丝风片,到了元妙观,雨点密了,急了。观,较前几年,微有修葺,并无大变。院中的老榕树上挂满红灯彩绸,红绿交织,生机无垠。因为雨,院中稀稀疏疏地三两个香客;因为雨,省了繁文缛节的礼数,匆匆焚了经书,闲游西湖。 曾国藩尝言:"人生最大的乐事莫若读书。"王湾要说:"人生最大的乐事莫若抄经。"一支笔,一砚墨,一张纸,一本经书,于世俗尘外,独坐屋内写经。阴天晴天可写,寒暑天可写,风清月朗可写,月明星稀亦可写,隔绝喧嚣,阻断红尘,恬静似水,心地空明。况且笔软心坚,墨黑纸白,黑白分明,是非明了,不为俗世所缚。这几年,高低浮沉,生活波折,燥火烦心,耳目塞闭,聊借抄经,明心静气,别有洞天。于生活闲余处,陆陆续续地抄写不辍。此次元妙观焚经,已是第二次。 西湖的丽景恍如风情老妇,一年一变,变得让人摸不着北。这次游西湖最糟糕的事莫过于死鱼臭水,不知是因雨,还是其它,昏黄浑浊的水面上,零星飘了一层翻着白肚的死鱼,连续几天了,死鱼犯臭,行走于青山绿水之间,到处都弥漫着腥臭,大煞风景。元妙观外的粉荷开了,洋洋一大片,雨中清雅淑姿,荷箭亭亭玉立,美是美,只是少人欣赏把味。新添的景点,花岗石栏杆打磨的晶光闪闪,看起来总提不起神儿,有股油滑弄巧的感觉,真不如朴素不打磨的拙朴好,如此这般,就如现代人的油腔滑调。景点不收费了,往日不愿破费看的地方,有幸一览。某些景点,因为免费,少人料理,冷冷清清,说不出的衰颓。新建的丰湖书院传承苏州园林的外形,精神内核全无。柱子多水泥灌就,再刷上白灰,或者紫红油漆,经不起时光刀的雕琢。有些房子的金黄琉璃瓦顶,才几年功夫,华彩尽失,暗淡无光。败笔处多,可圈可点处也多,最恶俗处莫过于朝云的塑像。两个朝云塑像,一个恶俗至极,一个比例失调,现代女性雕塑要是不突出点面,似乎就不能突出女子的美么?古人的审美业不至于如此低级,何况东坡和朝云是神交。 西湖的景点不少,出类拔萃的少见,多是蜻蜓点水,泛泛而谈,或者浅薄泥古,不伦不类。今日游兴的高潮,在于观看老年大学举办的书法展览,在此要浓墨重彩一笔。书法展,设在一个小岛上,仿古的建筑谈不上赏心悦目,但壁上悬挂的书法,让人拍手叫绝。想不到,惠州的老年人竟有如此的雅兴情趣。书法展览一厅以隶书为主,间杂其他书体;二厅以名人书法展览为主,多见精品。这些书法作品选材广泛,形式多样,构图精巧,颇见功力。展览的布置有条不紊,按照一定的主题展开,每见书法人的机警。甲骨文,金文,大小篆书,各家隶体,学员们都有涉猎,写得有鼻有眼,像模像样。老年人的修为之高,品格之雅,让后生钦佩敬仰。作品的内容,有表红心的,有爱护大自然的,有论诗品画,吟风弄月的,有题赠的,有抄毛主席诗词的,不拘一格,百花齐放。书法的篇幅大小不一,款式多样,圆的,方的,菱形的,不一而足,参差搭配,美不胜收,体现了书法的灵气,看起来也不会呆板。用纸也讲究,生宣,舒宣,花笺,丝绸,白布,五花八门,一律精工装裱,大气美观,置身此等场所,忘乎所以,妙不堪言。王湾似乎看到了胆巴碑的笔体,似乎看到了石鼓文的笔体,似乎看到了瘗鹤铭的笔体,似乎看到褚遂良的笔体,似乎看到欧阳询的笔体,不大的两个展厅,似乎诸体毕备,让王湾在中国的书法长河中徜徉玩味,流连忘返。中国的书法之美,不仅在笔划,更在精神内核。这些作品的精心选材,为作品锦上添花。假如西湖的美景有十分,三分在自然,七分在人文。假如西湖没有老年人的书法展览,就等于貌美的仙子没有眼眸,没有灵魂。 其他的泗洲塔,东坡纪念馆,准提寺,百花洲,景贤祠,荔枝雕塑,石刻书法作品等,多如快餐食品,草草了事,不见精工。绿化栽种的景观植物,蔚然成荫,缺少新奇。人造景点多局促和故意为之,不见得妙然天成,雅致怡情。本不是惠州土著人的东坡,被大做文章,惠州地道的才子江逢辰却被打入冷宫,着实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尽管东坡纪念馆的不少物品,让人拍案叫绝,但影印放大印刷的古版作品,叫人哭笑不得,全国千篇一律的展览形式,不知效果几何。不提了,不能再多发啰嗦。现代人的格调和情趣,现代人的审美,也许本如此,也许做到这样就已经呕心沥血实属不易了,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毋需吹毛求疵。 离开时,王湾看到大型吊机正在卸载十几吨的太湖石,丰湖书院行将竣工。默想:即使复制了苏州园林,搬来了假山玲珑石,宣传放大了东坡名片,破旧建新,天翻地覆,西湖的容颜一日千里,不见得能提升多少惠州的形象,不见得留住多少个观光的游客。当王湾们见惯了千篇一律的人造仿古建筑,再找不回原汁原味的古典气息,当王湾们只注重外表的光鲜,不在乎内在人文精神的闪光,一切的努力,都是一个华丽的肥皂泡。 回来时,路过景点:花州话雨。南京的听雨楼十分有名,台湾余光中写的《听听那冷雨声》,洋洋洒洒,将雨模拟的神形毕现,展开一幅水墨写意,传递着乡愁。风雨多被文人假借为人生中的困苦波折,一话,一听,截然不同的境界。寻味花州话雨,似乎在听一个老人话一生的阴晴悲欢,再看正落的雨,西湖沉醉在繁华和宁静中,冷冷一笑。不觉回思起百花洲半死不活的盆景,免费观赏后,就少人悉心呵护了。沿途的鸟市没有往日的莺歌燕舞,有的业已关门歇业,不景气的很。又看到一个地方在填湖建房,无言以对。匆促上车,急急而去。 四野云天山影秀,一庭风月故人来。这联是王湾在观看众多老年人书法展览后,印象最深的一幅,写出了秀美的西湖风光,并且有文人雅士造访,语意双关,玩味不尽。对联作于一九八六,作者秦鄂生出生于一九零零年,历经岁月沧桑,兴致颇高。王湾在思忖:风月改为明月怎么样?一字之差,意思变矣。明字,有通达出尘之韵,风字有三教九流都纳之意,抛却对仗不讲。另外,王湾又在想:将秀改为乱,似乎能玩味出民国时期,黑云压城的政治风云,又是另外一番深意和雅致的理儿了。如果在民国那会儿,作者写:四野云天山影乱,一庭风月故人来。上联无碍,下联的吟风弄月自王湾清高,会被称为不爱国的风花雪月派文人吧。幸好,此联写于一九八六年,百废俱兴,国家蒸蒸向荣,无论一庭风月,还是一庭明月,都无伤大雅了。 早上出去,傍晚归来,雨仍在下。夜已深,正好听雨。转念一想,幸好西湖没有盖茅屋,不然来个司空图《诗品》的赏雨茅屋,岂不更加雅兴? 注:此文写于2013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