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欣赏疯娘的爱

　　文/龚旭阳
　　＂你娘是个疯子！你娘是个疯子……＂
　　从我开始记事到上小学、初中，村子里边和我同样大小的娃们就经常这样对着我喊。
　　娘是一个命运坎坷的人。从我幼时起，娘就常常神志不清，总是无休止地自言自语，浪哭浪笑，悲喜无常。娘姊妹三人，家里没有男丁，加之外公去世得早，家里日子的艰难程度可想而知。所以在娘的心里特别看重男娃，因此我从小就是娘心里的宝贝，她尽管神志不清，却无比疼爱我。不管春夏秋冬，无论天晴下雨，只要出门，娘怀里始终抱着我。
　　我的幼年大都是在娘的怀里和娘一起东奔西跑的。娘常常披头散发，破衣烂衫，脸上满是污垢，穿一双满是窟窿的烂鞋，身上散发着难闻的味道，路人见了，唯恐躲避不及，一个个捂着鼻子，像是遇见了瘟神一样。娘怀里的我瘦得皮包骨头，无论手脸，几乎从来没有洗过，鼻涕流得老长，身上穿着一件破褂子，到处都露着棉絮，袖口上、衣襟子上一层层厚厚的油污，硬光光的，油光发亮。我一味地哭嚎，总是吃不饱。由于娘长时间疯跑在外，吃不上饭，营养不良，加之又抱着我，也是瘦弱不堪，见我哭闹，时不时地把她那早已干瘪的奶子放到我嘴里，想要止住我的饥饿，让我停住哭闹，然而我嘬不到奶水，仍是哭闹不休。她就一路讨要，甚至去偷去抢，只为能给我弄到一点能吃的东西。
　　随着我一天天长大，娘也慢慢抱不动我了，重新找到我们娘俩后，家里人也把我看得很严，不让我再和娘亲近，也不让娘随意带我外出。每次娘匆匆回家，在没有家人看管的间隙，总能在破烂的衣衫下掏出几个腐烂了的苹果、梨子之类的水果，而且是脏兮兮的，甚至还有几个沾满了污渍的一分二分的硬币。那时候，我很高兴，拿着苹果啃去烂的部分，就尽情地享用起来。娘在一旁看着我贪婪的样子，摸着我的头，微微地笑着。我知道，那一刻是娘最高兴的时刻，也是娘最好看的时刻。
　　渐渐地，我上小学了，也懂事了许多，娘常常跟在我后头，送我到学校。我开始在周围同学鄙夷的目光中感到了自卑。在同学们一天天的起哄中，我感到特别的憋屈，觉得这一切都是娘带给我的，于是我很讨厌娘跟在我身后。周围的娃们就喊叫着：疯子来了！疯子来了！我气得浑身发抖，小脸憋得通红，向他们骂着：你娘才是疯子！心底却恨不得把娘立即撵回家，从此不再见她。
　　日子一天天过去，娘的病情也在家人的照料下慢慢稳定下来，出门的时间少了许多，人也精神了，只是神志时好时坏，眼神有些漠然、呆滞。听家人和邻居们常说，娘年轻时候也上过学，至于什么时候得上了病，谁也说不清了。
　　当我一天天长大，慢慢也明白了许多事理，也就体会到娘的可怜，渐渐从心底里接纳了娘，因为我知道我终归还是娘唯一的儿子，她本来就是我的亲娘啊。记得有一次，我和邻居家的娃打捶，家里正好没有别的大人，邻居家的大人怒气冲冲进到院里，拉着我的胳膊打了几下，娘看到后一阵风似的冲到了我前面，张开了双手把我护在身后，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混乱中，娘头上脸上被人家打了几下，但娘依然没有躲闪，全心全力护着我。那会儿娘威武得就像一只发怒的老虎，头发凌乱，眼圈发红，全然不惧邻家人的打骂，倾尽全力地抵挡着邻家人的厮打，最终，邻家人在娘的愤怒声中悻悻离去。而后我看到，娘的头发掉了几绺，额头肿了个包，嘴角还有着一丝血迹。从那一刻起，在我幼小的心底里真正有了娘的位置。从那一刻起，我才真正地懂得了娘似乎不是疯子，她知道爱我，知道保护我，知道我是她的儿子。为了儿子，她可以舍弃一切，为了儿子，什么都不会畏惧。
　　让我印象最深的，是在我结婚的前一天，我告诉娘我第二天就要娶媳妇了，半晌，娘愣愣地看着我，继而又点了点头。娘笑了笑，转过身用衣襟擦了擦眼窝，然后又是一副漠然的表情。几年后，当我有了儿子的时候，我特意把儿子抱到娘的面前，告诉她这是她的孙子，娘一言不发，只是特意分开娃的双腿看了看，见到是个牛牛娃，娘亲了亲娃，抱在怀里用她的脸挨着娃的脸，很轻柔、很专注。
　　儿子渐渐大了，上学了，也懂事了。我看到，每当儿子放学回家，跑到娘面前叫一声奶时，娘仿佛就年轻了许多，那种多年以前的精气神又回来了。两年前，儿子考上了大学，已经年过不惑的我因为生计又常年在外东奔西走，幸好家里有妻子和老父精心照顾着娘，娘的身体竟然慢慢地好了起来。今年暑天回到家里，看到娘正在打扫院落，精神饱满，只是头发花白，步履略显蹒跚。当娘看到我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她面前时，微微一愣，看我的目光好像没有了以前的呆滞，很明亮，很慈祥。我紧走几步搀着娘的胳膊，热切地叫了几声娘。娘微微点头继而又摇了摇头，娘看着我鬓角上的白发，用手拭去了我脸上的泪水，又一遍遍叫着我的乳名。我不禁哽咽了，我强忍着心中的酸楚，跪在了娘的脚下……
　　天大地大，世间娘恩最大。尽管她是疯娘，可那也是我的亲娘啊！我爱我的疯娘，惟愿娘永享这世间的暖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