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在不知不觉中流逝,转瞬间已到中年。回首一望,铭于心的、绕在肺的、痛于骨的,不单单是欢喜,也有悲伤。 那年那月那日那时,我曾青春年少,也曾清纯无知。 那年那月那日那时,我曾望月长叹,也曾在烈日和暴雨中奔跑。 我是没有雨伞的孩子。 我在欢喜和痛苦中成长。 20岁,还是一个清纯的年龄。因家境贫寒,我不得不放弃大学梦想,走入了企业工作。 也就是那一年,一个生得丁丁香香的女子,正式走入我的生活。 还是那一年,已经病入膏肓的父亲离我们而去。 痛苦与欢笑交织,绝望与希望同在。 清纯的心灵经历磨砺而坚强。 还清晰记得那年的五月是有生以来最温柔的五月,艳阳、和风、绿草、柔柳,每一天都是那么美好。那个5月,我经过漫长的踌躇,终于决定扔掉自卑,向那个如丁丁香香一般的女子表明心迹。让我欣喜若狂的是,那个心仪已久的女子接受了我,并给了我如水一般的温柔。我至今仍不知道她是如何说服她的家人同意我们交往,但在我20年卑微的生活之中给了我无比强大的自信。 还清晰记得那年的冬月奇冷,北风如刀,割骨侵髓。那时父亲已病10年左右,脑血栓。初发在1987年秋季,适值家里盖房,债台高筑,兼之两头肥猪走失,累和心焦,不幸致病。初期言语不清,偏执,后逐渐加重,失语,卧床。母亲随侍左右,打理家务。家境日益困窘,仅指望微薄的工资生活,度日如年。 还清晰地记得那日的时间无比漫长,飞舞的雪花中弥漫的都是凄凉。 父亲前一日晚上10时发病,医生接来后说没有治疗的意义了。母亲当时就哭了。我三个哥哥坚持要将父亲送医院,被父亲的一个长辈制止了,他说听医生的吧,去医院也延长不了几天生命,何况目前的情况,折腾到医院可能人也就没了,还是准备后事吧。 父亲就躺在炕梢,一呼一吸,一呼一吸。 父亲的长辈就说,他在等老儿子呢。 五弟当时在锦州上学,在当日下午的时候就已拍了电报,但因无车,需第二日早上方可到家。那时候,电话还未普及,手机更是稀少,通讯极为不便;出租车也很少,而且还很贵,我贫寒的家庭无力支付。 来了很多亲戚,就在院子里动手打装骨灰的小棺材。 北风凛冽,雪花飘摇,我没有泪水,心中装满了哀伤。多年以后我舅父去世的时候,我表妹给我打电话告诉我说,哥,我没爸爸了。我才恍然理解那时无奈和悲伤的心情。 我看着小棺材一点一点的成型,看着慢慢地刷上红漆,看着在阴暗的暮色中木匠师傅抽着的烟一明一暗,一暗一明。 家里的老狗不叫,不动,尾巴也不摇,想必也感觉到了这人世的变化。 父亲就躺在床上,一呼一吸,一呼一吸。 我知道他在等他的老儿子见最后一面。 那日的下午,一个儿时的玩伴来我家,坐坐,说些不咸不淡的话,他一直家境优越,出手豪阔。 我说,哥哥,兜里有钱不?你看我家现在这情况…… 他说,没事,一会儿我回家去取,你需要多少都行。 我心里从心里向外感激,觉得人生得友如此,夫复何求?可惜,此人一去不返。 谢谢他的一去不返,在第二日,我向社会的人情世故又迈进了一步。以后见面,我还觉得他俊美的面容布满了可憎。 那日的晚上,一个平时并不怎么交往的朋友来,拿出揉得很皱、脏兮兮的一千元钱递给我,说,你能用得着,这里只有我五百,还有另一个人的五百。 那一瞬间,我也知道人世之间,也充满了真情。 思考再三,终于决定给丁丁香香的女子打电话,想借钱却又无法说出口,只有半句,有钱吗?我想…… 她说,着急吗?我手里真没有,着急的话我找爸爸。 我仓皇地说,不,不着急,还是算了,没事了。 一个人承受和背负的东西太多了的时候,就习惯了自己背着,不习惯和人分担。何况,还是那么一个需要怜爱的丁丁香香一般的女子? 父亲还躺在炕梢,嘴唇干裂,一呼一吸,一呼一吸。 母亲用棉花蘸水,隔一会擦一下,隔一会又擦一下。眼里没有悲哀,也没有无奈,有的只是不舍。 不舍。 不舍。 不舍。 无论有多少不舍,在午夜前,父亲还是停止了呼吸。 他终究没能等到他的老儿子。 我的眼里没有眼泪。 我只知道,我是男孩子,应该做我应该做的事。 我只知道,我已经从男孩子成长为男人。 我只知道,以后无论多大风多大雨,我都要背着责任行走。 敲骨吸髓、穿肠过腹的疼痛终究会弥散在风中。 眼泪只是在风中无奈敲打着门窗的雨滴。 眼泪能让人成长,欢喜也让人成熟。 经过若干波折,那个丁丁香香一般的女子最后真的成了我的媳妇。到现在,我们还没有认真地吵过架。 时至今日,我还清楚地记得我儿子出生的那时。 儿子没有出生前,老婆体检,我摸着踢我老婆肚皮的儿子脚,说,你再等两天,再等两天出来吧,别着急。 儿子果真很听话,果真的就等了两天。 那时我还在倒班,儿子出生的前一日,我安排她住院后就上班了,我岳母陪着她。 那时候,我还没有手机,只有一个BB机,传输信息极为不便。 正好赶上班上的伙计极多,午夜时分才离开工作岗位,打车到了医院。 老婆已经腹痛,有些难忍。 找医生,医生说,可以自己生的,如果忍不了,就剖吧。 我看看老婆,又看看医生,委实很难做出这个决定。 老婆说,再等等。 医生说,我给你打一针催产素,等疼得受不了再来喊我。 我那时很愤怒于医生的冷漠,但又无可奈何,何况,我又是给了红包的。 早上五点,老婆疼得难忍,找医生,医生说,还不到时候。 我说,要不,就剖了吧? 医生说,这时候了还剖什么剖?等着! 我又很愤怒于医生的无情。 老婆无奈地看着我,满脸都是汗,但脸上还是洋溢着要当母亲的幸福。 五点五十,羊水破。 老婆疼得咬住我的胳膊,但我浑然不觉。 六点,老婆被推进手术室。 我在外面等,觉得每一秒过得都是那么漫长,连岳父的到来也不知道。 终于,一声婴儿的啼哭划破宁静,我长出了一口气。 母子平安。 老婆被推出来,躺在床上望着我,笑笑,我觉得每一寸细小的皮肤里都藏着笑意。 母亲煮了鸡蛋和小米饭送来了。 看着老婆一口一口地吃,觉得幸福极了。 到医院的食堂要了一盘麻辣豆腐、煎带鱼,自己小小的庆祝,也小小的奢侈了一下。 一夜未睡,看着太阳暖暖的照在视野里。 真好。 那一年的秋季。我重病。在医院。 "不担心,就是一个手术而已。多大点儿事儿?"我对老婆说。 "我不担心,真的,我就在外面等你。"她挤出来一个艰难的笑容,眼睛里起了雾。 手术做了四个小时,效果好的超出预期。 我后来才知道,那个丁丁香香的傻女孩(或者现在应该叫做傻女人)在手术室外很硬的塑胶凳子上蜷缩成团,瑟瑟发抖,如同一只受伤的猫咪。 那种割心裂肺的痛楚想必在她娇小的身躯中横冲直撞,心如火烧却如若无其事。 好在还有我的大哥在一旁共同等待。 还有一个异地的朋友飞过来与他们共同等待。 屋里屋外,十几步的距离。咫尺天涯。 我在里面,他们在外面。 手术刀的冰冷,亲情和友情的温暖,在同一时间不同空间里闪耀着不同的光辉。 有一个网友哥哥,在我进手术室前打来电话,说:"缺钱吗?我这里有,从十万到百万都可以,你要挺住,过了这一关后来看我。我这里有茅台!" 有一个神交多年的网友弟弟,跨越万里空间到了我的病床边,只为说一声:"加油!"。 有一个关注多年的现实姐姐,也不远千里来到病床边,只为说一声:"你干嘛这么懒,让我喂你吃饭?快点起来!"那个姐姐的儿子,不远千里,辗转几个城市,来到我的身边,只为看见我,请我吃顿饭。 那么多电话,有家人朋友的担心有领导的关注,有同事的问候。 我感受着温暖。 这种温暖竟让我不自觉的有了泪。 那种温暖,是来自心底的暖,荡漾着,慢慢滋润着心田。 其间,不乏有虚情假意;甚而不乏有幸灾乐祸。 得了一场病,让我看清了好多人,也明白了很多事。 不惑之年,以病体在薄情的世界里温情的活着,又有什么关系?就如寒冬里刮北风再下大雪,只要心头温暖,那又有什么关系? 2018年秋季,儿子在高考中取得了高中三年的最好成绩,被北京邮电大学(宏福校区)录取。 我和老婆欣喜,全家也跟着一起欣喜。 甚而多年不见得朋友也电话恭喜。 心下甚慰,十二年的努力终于修成正果。展开翅膀就要飞翔。是鲲鹏还是燕雀,全凭他的意志和笃行。 送儿子走的时候,很自然的想起来龙应台写的《目送》,也终于体会到了那种欣喜、期望与不舍的情绪。 儿子在校园那头挥手,然后消失不见,甚至模糊的背影都没有留下。 老婆有些泪水。 儿子开启了大学模式。我和老婆顺理成章的再次开启了目送模式。就此不是365天一个屋檐下吃饭、消遣、谈心,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 我拉了拉她的手,顺便摘掉了落在她头上的一片发黄的柳叶。 如果成熟都是在秋季,那么就必须要经历春的播种,夏的耕耘,惟其如此,才能看到累累硕果。 时至今日,还有很多能够想起来的事情,也曾铭于心、绕在肺、痛于骨,但绝对没有上面所述的事情让我成长和成熟,让我学会思考,实现从孩子到成人的跨越。 现在,我和老婆也有了皱纹;儿子也有了1.8米的身高,正在求学的路上;母亲,岳父母均健在,身体也都不错。 觉上天眷顾我的还是很多。 如今,我依旧在路上。 我们依旧在路上。 一路上笑语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