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卖羊下水的老大爷

　　老房子住得久了，霉味儿也觉得温馨；老街逛得多了，吵杂也是安宁；老酒喝得美了，浅尝便是微醺。
　　而立过半之后，我忽地爱上了去菜市场。择一个慵懒的下午，脚踩一双踏实舒服的鞋，手里转着一对核桃，不开车，优哉游哉地踱步前行，没有计划买什么，可每次出来总要买点什么。用老父亲的话说，我这纯属不花钱烧得慌。
　　我常去的菜市场是商务街，仅听名字就能猜测出此街的作用。街不长，背阴，若不是往来穿梭的人群，这地方定是冷飕飕的晦暗之地。很多年前，商务街并非如此，当时四周的居民皆住平房，阳光散照来，墙是亮的，人是亮的，街道也是亮的。后来楼房肆虐而起，生生地把商务街围了起来，困了起来。
　　好在，烟火气是困不住的。只要有叫卖声，有讨价还价声，有人来车往，繁华总能找到出口，命热闹为先锋，让生活做中军，立下八百里营帐，誓要和冷漠死磕到底。
　　商务街并不在我家附近，若以二十五块钱打车跑遍小城的距离感来算，它实属＂遥远＂。我喜欢来这里的缘由，一则它属于老城，二来二十年前我家住在街口，三就是商务街有一家卖羊下水的摊位。
　　理由前两条好理解，老城有味道，容易吸引中老年人，曾经住这里，适合回味。第三条为了一口不起眼的羊下水，就得容我说上一番了。
　　坝上人家爱吃羊下水，最初是为了替代肉类解馋，吃着吃着好上了这口味道就离不开了。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能忍受了下水的那股气味，我母亲便十分不喜。不喜归不喜，真要是家里买来一副下水，还需母亲操持加工。没办法，父亲做饭不堪入口，我年纪尚小，家人宠爱，不进厨房。
　　后来父母工作调动，搬迁至现在居住的小城，平房换成了楼房，自行车改坐公交，生活发生了很多变化，唯有羊下水依旧是我和父亲的心头好。
　　城里没有小院可以冲洗下水，亦没有烧劈柴的大锅灶台用来蒸煮。母亲再三尝试过后，放弃了自己烹饪羊下水，她觉得既然做不出从前的味道，不如不做。
　　不做不代表着不吃，想吃只能去外面购买。彼时的商贩为了节省时间和成本，已经不似先前那般精益求精，羊下水的标准已然降至能入得了口的便算良心之作，一如现在的饮食文化氛围。
　　一日，母亲接我放学，在路上看到了一位老大爷正骑着一辆老旧的三轮车艰难爬坡，三轮车上放置着一个擦得锃亮的不锈钢食桶，车侧面撑着布招牌：老火羊下水。
　　老大爷一米七几的个头，体形瘦弱，头发黑白相间，身着一尘不染的白大褂，看上去特别精干。母亲看到招牌，赶忙喊住老大爷，推车靠在路边。
　　老大爷显然惊讶于骑车路上都能做成买卖，态度出奇热情。交谈过后我们得知，老大爷有煮羊下水的绝活，退休后想赚些钱贴补子女，于是出摊做起了小买卖。可能是刚开始吧，大爷的买卖并不好，羊下水每天都卖不完，但他又不坚持不卖旧货，于是天天剩天天自己吃，着实有些苦恼。
　　母亲听罢，原想着只买点羊肚的她，毫不犹豫地又要了个羊头。老大爷拿出案板，在车上架起，用一把勺子为我们拆羊头。勺子上下翻舞，羊头上的肉被拆得干干净净，拆到最后老大爷用勺子把将羊脑磕出，浇上一股酸汤，然后小心翼翼地用袋子包好，递到母亲手中。
　　此时，老大爷的三轮车已经围了不少人，大概是出于从众心理，大家伙纷纷购买，老大爷也不含糊，不管买什么都多给一点，不一会，一桶下水卖得干干净净。母亲临走时问了老大爷售卖的地点，正在商务街中。
　　回到家，母亲拿出羊肚和羊头，父亲只一闻便说：＂好，这羊头是炉火褪的毛，羊肚也没掺什么使它变脆的东西。＂如获至宝的父亲，不待母亲做好其它饭菜，就着一盘子羊肚一颗羊头喝至微醺。
　　从那以后，我家成了老大爷摊位的常客，直到父母下岗，家里经济条件一落千丈，越来越贵的羊下水亦成了不可多得的＂奢侈品＂。难能可贵的是，卖羊下水的老大爷通晓世情，他在下岗潮的那几年里，坚持着微利销售，尽可能让老顾客们能时常不短的舍得买上一些打打牙祭。
　　冬去春来，又是些许年过去，勤劳的父母终于让家庭走出了困顿，羊下水又成了桌上常客。此时的老大爷已经尽显老态，腰杆不再笔直，手脚不再麻利，不变的是他那辆老三轮、干净的白大褂，锃亮的大食桶和那保持了十几年的口味。
　　如今，每当我去商务街菜场逛街的时候，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在当年老大爷摊位的位置前停留一会，老大爷早已不在，接替他的是业已年岁不小的女儿。身患痛风的我，自不敢吃下水类的食物，立在一旁瞅一会勺子拆羊头，过过眼瘾。
　　又或许，我只是想闻闻这味道，那味道里，有深爱我的人，有我在乎的人，有我幸福温暖的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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