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颂母亲的文章、影像、歌曲有很多,然若选其中的哪一篇、哪一部或哪一首送给母亲都不尽我意,我喜欢舞文弄墨然文学底蕴薄稀,喜欢写点东西却羞于示人,一直想挖空心思地写一篇隽永又不失朴素的文章赠给母亲,以表达对她老人家的养育之恩,至今没敢下笔,想来还是胸中笔墨不多、读书甚少所致,真真儿体会到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母亲出生于1938年腊月,如今已八十有五,身体尚算健康。姥爷姥姥只生了母亲一个,姥姥在母亲五岁时去世了,时年姥爷34岁,正直大好年华本有条件续弦,因担心"后娘"对自己的闺女不好,一生未娶,当爹又当娘独自拉扯母亲长大,浆浆洗洗、缝缝补补实属不易,姥爷是我一生最敬佩的人。当年姥爷正值风华正茂,为了给女儿一个幸福的成长环境,甘愿放弃自己的幸福,呵护一株娇贵的嫩苗一般,忍受着寂寞和孤独,陪伴女儿长大。如今我人到中年,更能体会到姥爷当年的艰辛,体味出他老人家为了女儿甘愿牺牲自己幸福的心境,姥爷对孩子负责任的态度也是当下社会需要大力推崇的。 母亲善良恬静、寡言少语,吃苦耐劳、与人为善,一生信奉吃亏是福的信条,这些性格大都遗传于姥爷。记事起母亲是中年妇女的样子,齐耳短发,清瘦面庞,瘦高个头,从来没听母亲说过某某人不好的言语,也从来没和谁红过脸,更没听哪个人说母亲不好的话。心疼母亲恬退隐忍的天性,即使在最困难的时候,母亲从不叫苦从不抱怨。母亲年轻时衣着简朴、颜色单一,即使过春节顶多穿一件浅底蓝花上衣,从没穿过红色或鲜艳点的衣服,七十岁后儿媳们给她买的多是色彩鲜亮的,随着年龄增长母亲愈加慈祥面善了,不多言不多事,自己能干的事就不麻烦儿女,是儿媳们眼里的好婆婆,哪个儿媳都挑不出婆婆的毛病。 母亲一生忙碌,家里的针线活占用了她年轻时所有的空闲,母亲的中指上常年戴着一枚"顶针",就是为了随时随地不耽误做针线活儿。六、七十年代农村物资匮乏,几乎所有的衣物都要手工缝制,我们家兄妹六人,"针线活"的分量可想而知,晚上醒来,几乎每次都看见母亲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穿针引线缝补衣物,白天出门,母亲手里一定要端个笸箩,里面盛着"针线活儿",或是没纳完的鞋底或是要缝补的衣物,边说话边忙针线活,长辈们拉呱的都是张家长李家短,母亲基本上只听不说,不多言不多语的性格潜移默化的影响着我们---生活中做一个倾听者,不要飞短流长。 夏日里,大门外梧桐树荫愈发郁葱,树冠高耸,桐树叶密密丛丛地插在树枝上,太阳只能站在树冠上叹气,整个夏季他的腿都伸不到树荫下的地面上,喜鹊窝夏天都藏在树冠里,从叽叽喳喳的叫声里才知道梧桐树的客人是不是在家里。树荫是母亲和邻里婶子大娘们聚堆的场所,也是我和近邻小伙伴的乐园,胡同里盛满了我叠叠层层的脚印,慢慢地觉得胡同变小了,总想去尽头的拐弯处看看外面的天地,母亲总也不让离开她的视线,喊一声"外面有老母猴子",我赶紧乖乖地跑进梧桐树荫里。母亲挑一个农闲天晴微风的日子,把大门口打扫得干干净净,铺上两领炕席,周围撒上水,把早就爆晒了两天的被子抱到席上,趁着母亲忙里忙外做准备,我一头拱进热烘烘的被子里,赶紧在上面打几个滚、撒几个欢儿,母亲把一切准备就绪,开始飞针走线地劳作起来,时而跪着时而蹲着,不停地变换着姿势,手里的活儿始终不停手,偶尔梧桐树上会掉下来小段儿树枝或半片树叶,我有眼神儿的把它拿走。母亲忙得没空抬头,却把我一直裹在她视线的余光中,离着太近了嘟囔一声"远嗬点儿",这是怕手里的针伤到我,远了就喊一句"那儿有老母猴子",我就乖乖地跑进母亲的余光里。 缠线团是母亲针线活中唯一派上我用场的,能帮上娘的忙心里美滋滋的,规规矩矩地坐在母亲对面,小手紧攥着线穗的柱子,线穗子在我手里打着旋儿,震着手口麻酥酥的,母亲右手绕着左手飞快地画着圈,不大功夫左手里有了鸡蛋大小的线团,很快又变成了拳头大小,母亲时而抬头看着我,嘴里说着"我们家的小##长大了,挣娘的用了",此刻我头晕乎乎的,树上的喜鹊没了叫声,周围都安静了,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也能感觉到娘匀称的呼吸,这应该就是幸福的感觉吧。 母亲劳作大半生,庄稼地里的农活除了推车、扶犁、扬场三样,其它的农活和父亲一样劳作。小时候家里经常是这样的场景:父母劳作了一天,傍晚回到家,父亲两件事:喂牛、打扫猪圈,完了就可以坐着抽烟喝茶、想心事了,母亲更忙些,先把鸡鸭数一遍(以前农村的鸡鸭都散养着,夏秋季节的鸡鸭自己觅食,春冬季节要喂养),再把圈里的猪喂上,然后匆匆忙忙的洗把脸,才开始忙活一家人的晚饭。哥哥们比我年龄大,有的帮着母亲烧火,有的帮着挑水,有的帮着打扫院子,多半日子里鸡鸭进圈、喂兔养羊这些家务活,我们一放学就帮着母亲干完了。父亲和母亲再忙,回到家里看到我们在油灯下伏案读写,从不会让我们停下功课去干家务。我们也很争气,学习成绩在班级里都是"上数的",年底考试更要上心,春节放假每个人都要拿张奖状回家,三好学生是标配的,三哥四哥学习成绩好,经常一人拿回家两三张,父母炕屋的墙上贴满了我们的各种奖状,这也是来我们家里串门的开口话题,"看看吧,都是在学校里熬日头,还是恁家的孩子争气啊"。上世纪八十年代之前,我们村里重视文化教育的家庭凤毛麟角,六十年代村里自费建起小学,强制要求孩子必须上学,大多数家长认为读书没用又不能当饭吃,让孩子读完小学了事,能认识字、读家信就可以了,农村绝大多数孩子小学毕业就务农了。现在回到农村,和儿时的伙伴闲聊时,他们都羡慕我们父母开明、眼光长远,吁叹他们老的不让他们上学。想来还要庆幸自己命好,有幸做了父母的孩子。 特别感谢当年决策自费建村小学的村支书解令识,我们兄妹六人都是从这所小学走出的,他的远见决策让多少茬孩子受益至今,现在这所小学早已成了镇的中心小学,周围三十多个村庄的孩子都在这里读书,我们村的孩子上学自然要比其他村便利。那个贫困的年代,村里自筹建小学很多人不赞成,这位支书还是顶着压力把村小学建起来。感而慨之,一家、一村、一乡镇、一地区、一组织、乃至一省域,领头人的眼界和高度是多么重要啊!他的言行改变的不只是看得见的,更重要的是改善当下及后人的思想、拓宽其精神领域。 母亲近乎目不识丁(能认识自己的名字),受父亲影响很重视我们的学习,晚饭后父亲串门去了,我们屏息呼吸、竖起耳朵,细听窗外父亲的一举一动,厕所小便后,到大门口开门、闭门,门关"呱嗒"一声响后,屋里的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了,就像初春融化的小溪流水,各自嬉说着学校里的见闻,母亲也融入其中,饭桌擦干净,点上两盏罩子灯(很多家为了省油,吃过晚饭就不点灯了),屋里一下子灯火通明起来,戏耍约十几分钟后,母亲说一句:"别吵吵了,学习吧",满炕上一下子鸦雀无声了,我们围在饭桌上各自或读或写,母亲坐在一旁陪着,借着桌上的灯光忙活手里的针线活儿,满屋里只有翻动书本的声和偶尔的咳嗽声,当年这温馨的场景日复一日,早已烙印在我的心底,母亲陪伴着我们从书本里汲取知识,也影响和教育了我们坚韧吃苦、勤奋进取的品质......。 慈母严父是父母生活中无意塑成的角色,父亲在我们面前不苟言笑,对我们要求严格,我打心底里有些怵他,心理上对母亲的依赖性更大些,父母教育我们时达成默契:无论管得对与错,当着孩子的面不会一个管一个护,每次父亲批评我们时,母亲在一旁默默不作声,事后母亲会设法让我们感到家的温暖和父亲的良苦用心。母亲教育我们的方式回头我用在了两个孩子身上,我和冬梅很赞成母亲的看法:夫妻双方教育孩子时,不能一个管一个护;有啥样子的父母就有啥样的孩子,父母要给孩子做好样子。琐碎的生活细节很多很多,不再一一罗列,即使能作文和盘托出,仍未表达尽我内心深处对母亲的感知和感受,就此搁笔。感恩母亲!和母亲的养育之恩比,这句话表达得很苍白,还是要说出来。母亲八十五岁寿辰即在眼前,以此拙文为寿礼送与您老人家。希冀您老海屋添筹、健康长寿,我们一定会让母亲安享晚年。 2021年12月22日拙笔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