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荣的海员之殇

　　这不是标题党，这是一篇是实话实说的长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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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一名二十年海龄的从业人员，我实在无意也不愿贬低自己的职业，也必然会招致中介和船管公司的反感，但是不写出来，内心的无奈和恐惧无从排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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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类是陆生动物，不应该在海上生活，或者说，不应该长期在海上生活。
　　有人说他热爱大海，海上的风景多么壮美，那他应该是在岸上看；或者风平浪静的时候，情侣泛一叶小舟或是浮潜，听风吹浪花的声音，看天边的舒卷的旖旎霞光。
　　但是到了真正的外海，远离陆地的时候，你会发现喜怒无常的大海究竟有多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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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说起哥伦布和麦哲伦，伟大的航海探险改变了人类历史。但，那是探险，组成船员的是杀人犯，海盗和囚徒。作为一个正常的普通人，你可以崇拜他们但是你真的向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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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职业说的直白一点，其实就是坐水牢换取报酬。是的，坐水牢，一点也没有修辞手法。
　　茫茫大海，脚下是冰冷的钢铁，四周围绕的是让你瞳孔疲惫不堪的水天线，无处可逃。从上船到下船，一个合同期内，20个糙脸汉子在这朝夕相处的200多个日夜早已面面相觑，无话可说。
　　靠码头了上岸观光？远洋的人都知道这有多么难。
　　你说你感受过潘帕斯草原上吹来的风，看见了密西西比河两岸迷离的灯火，还有博斯普鲁斯海峡的圣地伊斯坦布尔，圆顶的东正教堂...但你也就是看见了，和看视频看图片的效果并没有什么不同。或者上苍眷顾，你终于可以用脚踩一踩地球另一端曾经遥不可及的神奇的土地，哪怕仅仅几个小时，那这仿佛就是你用大半年时间远离父母妻儿的意义。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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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家庭，作为海员，我们有多么的对不起自己的妻子。就别问原因了，如果你有女儿，你愿意把她嫁给海员吗？还有我们的孩子，说的直白一点，不如农村的留守儿童。他们至少每年过年都能团聚，寒暑假有机会去外地共享天伦，想爸爸了视频电话随时连线。当两岁的宝宝咿呀学语刚学会叫爸爸，你却在万里之外某个经纬度的海面上风雨飘摇杳无音讯。感觉很伟大，是么？
　　或许有人说，我们6个月8个月就休假了。呵呵，似乎那应该叫失业吧？身背着家庭经济压力的你，休假了舒缓的心情能持续多久？有个普遍现象，一定年纪一定海龄的老海员休假时间稍长，在家就待不下去，我甚至见过三年只休了一个月的船长和两年不休假的机工，原因难以赘述。还记得电影肖申克的救赎里那个爱养鸟的老头么。总之，细思恐极汗毛倒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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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小时随时待命的压力，繁复枯燥的工作，封闭狭窄的钢铁围蔽，机器的轰鸣震动，狂风恶浪的摇晃，是什么支撑着你抗到了今天？除了钱还是钱吧。为了养家糊口不得不每年坐这大半年的水牢。可曾想过，人有旦夕祸福，在某个大洋上突染重病或者意外重伤，除了等死还有别的选择吗？也许你的福报深厚，漂泊几十年安然无恙，但在经历了半生这样的海上生活之后，退休了你觉得你还会长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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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象不出有哪一个精神正常的人会说他热爱这份工作这个职业。当今社会，货币超发房价高企，税负沉重消费降级，各行各业的人都在吐槽自己的工作，加班，薪水。然而，就海员这个职业，却时不时的就会有人高唱赞歌，不得不说利益集团用心险恶。在网站和公众号上常常看到这么一句话，假如没有海员，地球上会有一半人挨冻一半人挨饿。这话本身没错，但是毫无意义。假如没有农民，人类是不是都饿死了，假如没有船厂工人，哪来的船？这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命题。由此可以想象，这是一个怎样卑微的职业，需要用这样的伪命题来刷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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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我们其实就是个司机，一种交通工具的驾驶和维护人员。可是，出租车公交车司机我们比不了，他们正常上下班。长途车火车司机每月怎么都能回家好几次吧，什么，飞行员？论工作环境，收入和社会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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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过一个网红船长公众号分享的文章，回想起曾经对海洋深怀抱负的他为何最终要弃海登陆，他这么说的，人到中年，只求一件干净的衬衫和一张不会摇晃的床足矣。我觉得这说的是一个正常人最基本的体面和安稳。但只要在船上，在海上，就永远得不到。长时间脱离人类正常的生活环境，无论身体怎样的健康，心理也一定会有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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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确，每一份职业都不容易，哪一行都有不为人知的辛酸，赚钱谋生总是苦累的。但是，不说绝对，绝大多数一定不像海员这般苦，我为这句话负责。如果有人说他忍受不了办公室工作的压力，或者工厂上班的劳苦，还是船上舒服安逸这样的话，要么他是个居心叵测的骗子，要么他已经成了肖生克那个养鸟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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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年海上生涯，除了初到某个国家某个港口的零星片段，跟兴奋和快乐有关的记忆几乎是空白的。我记不清三年前那条船驾驶台的布局，也忘了跟班水手那张憨厚的笑脸，唯独印象深刻的是每次上下船的当天。从家到港口，行程和行李透支了体力，铝制的舷梯是如此陡峭漫长；解缆离泊开航，陆地缓缓远去，妻儿的笑脸似乎还在眼前。手机信号渐弱，匆忙打开微信飞快的打了一大段文字，点击发送时显示失败。上驾驶台看了一眼海图，发现距离下次有信号的时间是半个月之后，你默默的选择了删除。
　　下船上船，一天堂一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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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起公司的海务部门访船，虽然各种检查整改少不了，但也嘘寒问暖客客气气亲如一家，只是他们眼神里总有一种异样的闪烁，像是掩饰或者避讳着什么，让我很是困惑。后来我想明白了，那是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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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负能量满满爆棚了是么？那么请海员兄弟们判断，以上描述有哪一点哪一条属于偏激的，极端了的说辞？是不是不公正是不是不客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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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了这么多，是不是也应该对这个行业给点建议，解决或者改进方法呢？好吧，首先，涨工资。这事不说也罢，所谓市场经济，就像菜市场的价钱，供需关系决定行情。有中国船公司已经开始雇佣越南缅甸孟加拉人，他们有一亿多挣扎在饥饿线上的人口。然后，希望国家政府至少应给予海员军人待遇，税费减免，旅游景点，交通票价减免，有专用快速通道，机场休息厅，边检卫检安检上船的时候把海员当人看。这是这个职业最基本的体面。给与家属每个合同期访船随船机会，无论在国内还是国外。牢里还能探监呢，你说是吧。强制切实执行所有劳工公约条款，彻底改善船上生活条件...等等，各位是否觉得像天方夜谭？嗯，确实是的。
　　所以，还是洗洗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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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奉劝新人慎入此门，祈愿在座早离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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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如果不同意我的标题，那就问一句，万一您的儿子将来说他想逐浪远行，当一名光荣的海员，您会是怎样的反应？
　　我指的是亲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