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三十二岁那年,春天过去的很快,因为大西北的天很快已经热的很稳定了,你不用担心在穿上衬衣的时候突然被冻得大骂天的爹娘,然后捂着被擦的红红的鼻头去药店买药。 他蹲在街边喝着啤酒的时候看见了不知哪个超市的一群女服务员,正打打闹闹地经过他的眼前,他看着她们年轻的脸和制服掩盖下翘起的臀,他想:是时候来张扬你们的个性了,用那些花花绿绿来尽情地装饰你们的身体,去彻底地展示你们的时尚、你们的帅气、你们的妩媚、你们的性感......让这个世界上的其他都膜拜你们吧!他看着她们远去,然后他独自一个人笑着,继续喝着他提在手里的啤酒。 喝酒、抽烟,这是他自从这个春天来到这个地方闲暇时间的所有,只是地方不同,有时在工地集体休息的帐篷里,有时在工地前面的街道的南侧,有时是北侧,有时也会是其他街道的南侧或北侧,有时他会抽着烟去看在广场上穿着紧身牛仔裤跳舞跳的可欢的女人,他讨厌那些女人,可他喜欢看她们翘起的臀和抖动中的乳房,他早已不再因为觉得那是女性的美而感动的流泪,他的艺术细胞、艺术性的情感早就被那过去了的东西彻底地抹杀了,保留于他身上的只是动物本能的欲望。 他因过去了的东西而变得麻木了的神经更加的麻木,这是酒精的作用,是这段时间酒精的作用。 看着他,你不相信他曾经酷爱着艺术,热爱着生活。他会花一天中大半的时间去练字,去临摹古人的精粹;他看到有人画山水画会全身血液沸腾,看那些完成的素描和油画会如痴如醉;他站在山顶看着夕阳下的一切会泪眼朦胧;他会很纯洁地给心爱的姑娘一个含情脉脉的眼神,会为她写下柔情万千的诗篇;他会在篮球场上左突右抢,和那些强壮的男人们碰撞......然而这所有一切此刻都已经从他身上、他的生活里消失。 他早已习惯了那些在他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夸他,而现在却老是嘲讽他的辛苦的乡党们的黝黑而可爱的脸,于是他在各方努力无果后最终成为了他们中的一员,他们做大工,而他给他们做小工,他们休息的时候,他在用铁锹和(h u o )沙灰,他们会说:你咋这么慢,你能做啥?他会低着头继续翻沙灰,他有时会跑好远给他们买饮料,因为他们渴了,而他是小工。 他知道他们夸他的时候是因为他有一个生下来就比其他小孩大一些的头颅,而且他上学时候的成绩一直不错,他们说他的头大,里面有宝,就像山大了会有草一样,于是当他上大学的时候他们都私下里给他钱,说:好好学,将来当官不要忘了我。当他上研究生的时候,他们更加深信他的头颅里装了宝。他也知道后来他们骂他,嘲笑他,是因为他研究生毕业后没有当官,也没有在大城市工作,没有娶洋气的姑娘,还没钱吃饭,他活的还不如他们,所以他帮不了他们,他们对他有点失望。 那天,在二十八度的温度下,他整整和了一下午的沙灰,他们贴了有一百五十个平方面的工字砖,老板看了说:大家今天干的很好,不用加班了,现在回去吃饭吧。于是他陪着他们高高兴兴的回到帐篷,然后他跟他们一样脱掉穿在身上油光光的迷彩服(他们叫它劳保服),露出脏兮兮的大膀子,接着他们争先恐后地端起盛了水煮白菜肉的碗,拿起装在食品袋里的馒头,看着旁边的老头狼吞虎咽,他便像往常一样把那几片有点发绿的肥肉夹给了老头,然后撕掉馒头上的菌类,也大口的吃了起来,喝着咸咸的菜汤。晚上,两点前,他照旧麻木地在街上游荡,抽烟,喝酒,看女人。 接下来的一天,老板说:你就能凑合着干这个,就继续和灰吧。于是,他继续在工地上低着头和灰。当有一股很浓的香味飘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和完了两袋水泥的灰,他很好奇这香味的来源,加上他总是很迷恋薰衣草的味道,他认为那是一种很提神的香味。就这样,在诱惑下他抬起了头,当他睁圆眼睛以后,他看到了一个戴着太阳镜,穿着紧身牛仔裤的女人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和另外一个高大的、穿着讲究的男人。他痴痴地看着那个性感的女人和她的乳房,他忘了产生各种疑问,当女人摘下眼镜,给他抛来鄙视和厌恶的笑的眼神的时候,他才继续低下头和灰,他明白那个眼神的意思,她为她吸引异性的能力而自豪,但她又为被吸引对象的不堪入目而恶心,他猜测了一下在心里骂着:去你妈的,b i c h 。当大工们趁监工不在休息的时候,他们说那两个人是甲方老板和他的小情人,他就对他们说: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我想操那个女人。他们看着他笑得前俯后仰,其中一位的眼角笑出了泪,老头说:那位,你还是算了吧,那天我领你去个好地方。大家都说,是啊,最近都没去了,那天一起去吧。他们一起笑着。 麻木的日子填充了整个夏季的炎热,而炎热让他们的肌肤变得更加黝黑,但黝黑给了他们一笔还算过的去的收入,首先家里的孩子上学应该没问题了,老婆也不用跟别的男人鬼混了。 刚刚下完秋雨的时候,工地上因为土质松软而不能干活,他们说:这种天气,地里的向日葵又要坏了吧,唉!苦命的人们,总是很难过闲下来的日子,于是,老头想起了他的承诺,他们燃烧起了各自的欲望,他们都朝一个地方奔去。招待所里,狭小的房子,薄薄的隔墙,当他坐在干硬的床板上听到隔壁女人的呻吟时,他看到一个老女人走了进来,他看着她麻木地脱掉了衣裳,露出她干瘪下垂的乳房和肚子上厚厚的肉,他突然发疯般地冲了出去,他没有看到老女人惊恐的眼神,跑到招待所外面的时候他才知道,外面又在下雨了,可他没顾许多,直接冲进了雨里,在隔了一条街的一个树坑边吐的一塌糊涂。 靠在外面墙壁上深呼吸的时候,他想起了她,那个这些年一直存在于他的记忆中的姑娘,他到现在都觉得她很好,很好,而他自己竟这样的无能而又不要脸。他觉得自己恶心,他抓着湿的贴着头皮的头发大声地在雨里哭泣,他大声的喊着:w h y, w h y? 深夜,他们满足地回到了工地的帐篷里,看到他,他们说:你挺快啊,然后他们满足地笑着。梦里,他在大学的教室里写东西,他写男主人公在温柔地看着妓女,拉着她的手声情并茂的告诉妓女:你很美,你应该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就像我喜欢的那个纯洁的姑娘一样。他知道那是他曾经还没有麻木的时候设想的劝妓女从良的桥段,那时候,他是个富有艺术性和饱含柔情和好心的男人,a good man! 第二天,他给他那个初中毕业就自己在外闯荡的欲望强烈而又很有本事的弟弟打了电话,弟弟像往常一样说:哥,过的还行吗?不行的话,就回来吧,放心,我能养活咱家所有的人,你还是画你的画吧。他说:一切都好。挂了电话,他又哭了,他想起上学的时候,他懒,家里人都说他,可他弟对他们家里人说:我哥不想干就不要让他干,你们能干就干干,不干我来。他还记得每次他去上学的时候弟弟都会像个大人的样子给他说:哥,你要好好念书呢,还有,其他的啥你也别管。 当他给他年老的父亲打电话的时候,他知道,家里一切都好,他在心里对自己的弟弟佩服的五体投地。他给他父亲说:爸,你好好的。 大西北秋天的雨总是很多,这雨下黄了田野里玉米的躯干,下落了白杨树繁茂的叶子,也下冷了他煎熬而憔悴的心。他很早就说过,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讨厌秋天,讨厌秋天里午后昏黄的光,很绝望的讨厌。于是,在又一次下过雨后的黄昏,人们再也没有见过他。 他应该在秋天的雨里、秋天的黄昏里死去,在他人生的中途死去,就像他写的小故事一样,因为没有意义而夭折在原本设想的中间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