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天堂的信

　　老弟你好！
　　落笔前，我先在心里算了一下，我上次给你写信，好像是三十二年前吧？我知道这封信寄不出去，因为我不知道天堂的地址。但我还是想给你写，如果你能感知到，也算对我的救赎，虽然我知道你会包容我的一切，包括对你的伤害。
　　几天前，我才从一个重拾联系的老同学那儿得知，在三十一年前的那个秋天，也就是你去世前不久，你的母亲去我老家寻过我。知道这个尘封了三十多年的消息，我错愕不已。我反复地说＂不可能，不可能＂，但我知道，那三个字只是对自己的安慰和掩饰而已。
　　很抱歉，我没有去看病入膏肓的你，我不敢想象你母亲会多么心痛多么失望，因为我也做了母亲，我知道，为了孩子最后的心愿，任何一个母亲都会不顾一切。
　　我为我父母的绝情向你道歉，也向你的母亲道歉，他们有些自私，只为了不惊扰自家女儿的学习，就残忍地拒绝了另一个母亲和他的儿子。
　　但我不想责怪我的父母，母亲已经去世，父亲也数病缠身尚不知还能在世几日，他们刻意隐瞒我的事，我不想再去求证或指责，毕竟他们的自私，也源于对我深深的爱。
　　其实，我在那年的秋天，就已经从你好哥们的信中，得到了你离世的消息。他控诉我心狠，为何不去看看你。他还说，你闭眼之前，手握我的照片。
　　说实话，虽然震惊于你的离世，也第一次知道了你得的是白血病，但听到你手握我照片时，我复杂的情感中，居然有那么一丝丝恨意。
　　初中毕业前，同学们都去照相馆拍了照片，送给要好的同学留念。在那个年代，交通和联络都不方便，我们分开后，能留给彼此的，只有自己的村名和照片。
　　我留下自己一张照片，连同别人送我的照片，一起放在一个影集里。某天，我惊讶地发现，我自己的照片不翼而飞。直到那个秋天，从你哥们的信中，我才破了这桩悬案，原来照片是被你＂偷＂走的。
　　三十年后的现在，我很庆幸当年有我的照片一直陪着你，陪伴你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我还在想，如果你的母亲不是去了我家，而是去了我就读的学校，我应该会去看看你吧？肯定会的，即使我从未喜欢过你，出于对一个生命的尊重和怜惜，我也会去看你的。
　　况且，你对我的好我一直都知道。我们初中三年，合计起来大概有一半的时间，是坐在一起的。那时我们每学期都会换位置，每当我们轮换到教室的中间，咱俩就成了近邻，因为两张课桌紧挨着，从距离上来说，跟同桌无异。
　　那时的你，瘦瘦小小，肩背微驼，最大的特点就是皮肤白，比所有的女生都白。你对自己的学习并不上心，貌似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督促我学习这事上。
　　那时的我，在父母老师眼里是勤奋上进的好学生，但我经常偷着玩，比如上课看小说、画老师，或者上语文课写数学作业，上数学课又忙着写作文……
　　你把一切都看在眼里，隔三差五就在我课本夹一张纸条，提醒我要认真听课，提醒我近期表现有点飘。
　　在那个男女生还画＂三八线＂的年代，男生女生间的交流好像都靠纸条。我不记得我跟你说过话，我也不记得因为啥缘由、又是从哪一天开始，比我还大的你，开始在纸条中称我为＂哥哥＂。
　　哥哥这个称呼真好，无形中增加了保护色，彼此亲近又不必有负担。
　　说来好笑，你这个称职的弟弟，不仅监督我学习，还操心起我上厕所的事。那时隔壁班有位大眼睛男生，课间经常站在我们两个班之间的楼梯口，等着看我，我不到万不得已，都不敢下楼去院子里的厕所。
　　你显然看出了端倪，经常一下课，就先跑到教室外，如果那个男生不在，你就一脸轻松，给我递一个你我都懂的眼色。
　　我从来没关心过你，不知道你为何不爱学习，也不知道你为何脸色那么苍白，更不知道你为何隔段时间就会感冒请假。我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你对我做的一切，内心甚至沾沾自喜:看看，混得多好，我可是有小弟的人。
　　在那个只有10%升学率的时代，在中考前夕，一大部分同学提前毕业回了家，里面也包括你。我不知道回家后的你，是不是还牵挂着我这个＂哥哥＂，但因为学业紧张繁重，也可能原本就不在意，我并没感觉到你的离开，好像你在我的生活中原本就不存在一样。
　　中考后没几天，我收到了你的信。信中你依然没有说起你的病情，而是无所顾忌地袒露对我的喜欢，对我的思念。心高气盛又幼稚的我，觉得自己受到了巨大的欺骗，你是我的弟弟，你怎么可以喜欢我？你凭啥喜欢我？我几乎是咆哮着给你写了回信，骂你是个骗子，骂你不知天高地厚，骂你跟别人一样欺负我。记得那封信我用了红颜色的笔，那代表着绝交。
　　我不知道那封信给你造成了怎样的伤害，只知道从此后，你真的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我按部就班地继续我的学业、我的生活。当收到你哥们的信时，我确实钻心地难过，但那难过像过眼云烟，最终只剩一点淡淡的痕迹。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善良的，对待世间万物都能温柔以待，现在看来，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毕竟我曾经那么无情地对待你。有时候忍不住想，如果初中时就知道你的病情，如果高一时我有机会得知你最后的心愿，如果我见到了你那可怜的母亲……
　　可生活哪有那么多如果，这最终成了遗憾，我也永远失去了弥补的机会。在这封你收不到的信中，我想告诉你，我非常非常非常感谢你，等有机会，我还想去你的坟头看看你。
　　写着写着，泪流了满面。老弟，祝你在另一个世界健康快乐，心有所属，爱有回应。
　　失职的哥哥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