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着婆婆的手散文

　　＂不好了，我奶奶的手受伤了……＂
　　女儿的一声尖叫：
　　让两个刚刚沐浴了酒店喷头地抚摸，冲刷掉一路风尘紧紧地贴在席梦丝床上的＂大＂字，不约而同地腾空而起。
　　由于切换得太快，优雅的浴袍已经滑落，我们俩纷纷地伸出双手，向自己的身前身后摸去：＂怎么回事？严重吗？手机呢？我手机呢……唉！刚刚还在这里……。房间里乱作一团……
　　丈夫在自己的右胳膊处找到了，我在自己的左床头柜找到了。
　　我们俩又不约而同一个箭步像同时跨栏的运动员似的跳到女儿的沙发前。
　　丈夫反应快，急忙给老妈打电话，打不通，不停地呼叫，还是不通，没有人接，老爸也不接电话。我抖索的食指解锁想进群看婆婆的伤情报告，可是手抖得就是解不开锁。
　　＂你们俩别着急……别着急……我看看，我看看……我大哥已经把我奶弄到他们医院了，可能正在包扎呢！没有时间接电话……＂女儿翻动着手机向我俩报告着奶奶那边的最新动态。
　　婆婆手受伤的消息，一下子把我们首次旅行的美好心情击打得荡然无存，星级酒店那份无微不至的贴心服务所带来的快乐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空气异常紧张，一阵忙乱之后，婆婆受伤的前因后果调查清楚了。
　　婆婆受伤全是因为她一生的美好品德——节俭。
　　刚才从超市回来，婆婆舍不得把包装袋撕坏，拿过剪刀，准备把缠绕一圈的卡扣拆掉，也好套在垃圾桶上二次利用。
　　起先，老爸不放心她，怕扎到她的手，要自己弄。可是老妈这一辈子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惯了，不放心老爸弄，非要亲自弄。
　　结果是，老眼昏花，手高眼低，一剪子戳了下去，卡扣没剪断，差一点把自己大拇手指的筋挑断了。这一剪子劲比较大，直接干到了骨头，整个指背像犁过的垄，白花花的肉向两侧翻翻着，血液一开始还羞涩了几秒钟没有立刻流出来，仅仅几秒钟后就毫无顾忌地喷涌而出，场面好不吓人。
　　经过一阵紧急处置，婆婆的手让她当医生的外孙给缝了三针。慌乱已经过去，剩下的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老母痛苦，我们也跟着痛苦，盼望着老母的伤口快快愈合，我们做儿女的心也随之愈合了。
　　我和丈夫坐不住了，坚决要退票返回林都，放弃女儿给我们安排的这趟旅行，结婚三十年来的第一场旅行。
　　老爸八十二岁了，从没有做过饭，因此也就不会做饭。八十岁的婆婆如今又受伤了，左手的拇指背几乎贯穿到骨头，一条缝了三针的伤口，光看图片心都发紧，鲜血直流，把身边所有的纸巾都浸红了。显然在手康复前是不能做饭、洗衣做家务了。
　　怎么办？怎么办？必须回去，这是义不容辞的。
　　婆婆打来电话，嘱咐我们开心地玩，放心地玩，千万不要为了她的小伤而放弃了准备三十年的旅行。她坚强地告诉我们：＂我没有问题的，我还有右手，另外还有你老爸，再不行，我们就买着吃，楼下全是饭店，想吃啥就吃啥……＂
　　老爸接过电话，向我们保证，一定照顾好老母，决不让她做饭，决不让她擦地板，决不让她……总之死看硬守，决不让她沾水……总而言之一句话让我们痛痛快快地在外面好好玩一玩。
　　讨论来讨论去……
　　＂真得不用我们回去吗？你们自己真得能行？＂
　　＂行，咋不行，养育你们这么大，我们的手不知伤过多少回，比这次重地有得是，不都过来了吗？我们能行……＂
　　＂我们还是退票回去吧！大伏天的容易感染……＂
　　＂不用，真得不用，我们注意就是了。洗衣服有洗衣机，楼下有小吃，再说了还有你姐姐、姐夫和外孙外孙媳妇呢！他们每天过来给换药，送饭送菜，放心吧！＂
　　＂我姐夫透析，自己都难保，姐姐照顾十八个月的孙女已经够累的了。那两口子，哪天不都有个七八台手术，怎么能有时间照顾你们，我们还是回去吧！＂
　　＂不用，真的不用，现在多方便啊！要啥有啥，一个电话货就送到家了……放心玩吧……＂
　　＂那好吧！一定要当心啊！不要舍不得吃，自己就不要做了，全买着吃啊！＂
　　其实我们清楚，这句话说了也是白说。
　　节俭了一辈子的老两口，怎么可能舍得顿顿去买着吃呢？尽管算下来成本也不差什么？但是他们还是有一套自己的食品理论，那就是自己做得安全可靠，没有那些个红呲拉鲜的东西。
　　接下来的时间过得很快，每天我和丈夫按计划在各个美丽的景点流连忘返，但心中时时牵挂着受伤的老母，总是玩得不是太踏实。一天几个电话地问候，了解伤口康复情况。
　　一晃十天过去了，我们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回到了父母的身边。
　　端着一只伤手的婆婆和老爸为我们接风洗尘，竟准备了一大桌子的家乡菜，看着袅袅的香气交织着盘旋在餐桌的上空，舌尖上所有的味蕾全被激活，我们的眼睛湿润了。
　　我和丈夫承揽了所有的家务，把该买的吃的喝的全买齐了，把房间收拾得让他们满意。毕竟我们还有一摊子工作，父母身边再好，再温暖，也不能久留。明天我们即将回到自己的家，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去。
　　陪着老妈拆过线后，情况很乐观，伤口恢复得很好。
　　＂苦人家出身的孩子，皮糙肉厚，不娇气，不金贵，好得快……＂婆婆戏谑地说。
　　我做了一大桌子菜，还包了牛肉馅的饺子。
　　老爸心满意足地吃着我做的饭：＂我就喜欢吃小霞做的饭，不咸不淡的，正合咱老年人的口味……＂
　　＂喜欢吃就多吃点，九月份我正式开退休工资。下次来就不走了……我要好好地照顾你们……＂我安慰两个老＂宝贝＂。
　　＂那可不行，我们俩还能动弹，生活完全能自理。你好好照顾那个没退休的吧，趁现在飞飞还没有结婚，赶紧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你喜欢写作，这些年让这个家都耽误了，退休后争取多写出几篇有力度的作品……＂
　　我喉咙哽咽，无言以对。
　　这就是我的婆婆公公，他们总是把生活中的困难留给自己，把幸福和方便留给我们。
　　碗筷洗刷干净，厨房收拾停当。我挨着婆婆坐下，摩挲着婆婆那青筋暴突，皮肤松弛，一揪如口香糖般的手背像一座斜拉的大桥。万般不舍地等待着分别的时刻。
　　依偎着慈祥的婆婆，凝视着婆婆的侧影。
　　突然觉得：人的一生犹如上了一辆疾速行驶的列车，这一刻我们相遇，时间或长或短，缘来缘尽只是瞬间。终究我们会在不可知的地方再次失散，或许今生今世永不相见。任凭你千般呼唤，万般拉拖也只能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我和婆婆相聚依依三十年，三十年来我们之间有无穷无尽的欢乐和笑声，有无穷无尽爱的故事在上演。
　　摩挲着婆婆这双饱经风霜的手，是这双手给了我许多坚持，许多力量，许多帮助，许多感动，许多爱……没有这双手，这份爱，我不知道我能否走到今天……我真的不知道能否走过今生……
　　是婆婆把我迎娶进门，为我们操办婚礼；是婆婆看着我的肚皮隆起，分享我即将成为母亲地那份喜悦；是婆婆和丈夫一人一侧地坐在产床前，拉紧我的手，陪伴我鼓励我一起迎接女儿地到来。
　　女儿要上托儿所了，可是女儿认生，没完没了地哭泣，嗓子哭哑了，高烧不退。又是婆婆及时救驾，放弃了自己热爱的.讲台，放弃自己马上要进的正高级职称，坚决申请提前退休回来哄孙女，让我安心工作。
　　要知道婆婆是多么热爱她的讲台，她是五十年代师范院校数学系毕业的大学生，即使在自己生了孩子后，休完五十六天的产假，把正含着乳头的孩子往冰冷的托儿所一丢就去上班。身后是孩子没有吃饱，没有母爱的哭声，尽管心疼，一咬牙一跺脚，直奔讲台而去。
　　三十多年的讲台生涯，她带的班升学率百分之百，她的学生走向了天南地北，走向了国家建设的各个岗位。如今，她为了能让我安心工作，毅然选择了提前退休。最重要的是她要放弃工作成绩换来的高级职称，这样到真正退休的时候可能要损失不少的工资收入，婆婆为我和孩子真地放弃了很多很多……
　　尽管几年后，当女儿上小学了，婆婆又被体校聘了回去，重返讲台。但心中的那份感激，那份愧疚，那份难耐，还是让我觉得此生此世对不起婆婆。
　　女儿上学了，费用随之增加，仅靠我俩一个月二百来块钱的工资，根本招架不住。况且那些年林区危困，经常几个月不开资。
　　开学的那一天，总是最让我难熬的一天，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更何况开学就要交三百多元的学杂费啊！我让这笔天文数字憋得直掉眼泪，恨不能人间蒸发掉算了，逃离这份责任。
　　又是婆婆，每一次都是婆婆来解围。老两口把钱及时地送到我的手里，看着手里的钱，我羞愧难当，面红耳赤，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我成了什么人了？我感觉自己就是一个无耻地利用感情宰割父母的勒索者，一个用亲情绑架老人的抢劫犯，一个面对困难无所作为的寄生虫。
　　我痛苦地端详着自己这双年轻的手，我这双手不缺拇指不缺食指的就不能致富吗？我一个年轻有才华的大活人，怎么就弄不来钱，就挣不到钱？直着脖子干等着单位发那几个工资，我羞惭的要死。
　　再后来，婆婆和公公被体校反聘回去讲课，有了这份稳定的收入，他们把自己的工资卡给了我们。因为林业局始终没有走出困境，天天喊着经济疲软，林区危困，工资低的可怜又常常不发工资。
　　当时，婆婆和公公的工资也不高，两人加起来只有七百来块钱。婆婆信任我，把工资卡给了我，我不能不接下这份信任。如果我来个月月光，真得花掉了老人的这笔钱，透支老人对我的信任，那我还是人吗？就是再苦再饿，我也不能把他们的钱花掉，有困难自己克服。
　　八元钱扯了一块小黑白格面料，爱美的我让能工巧匠的婆婆照着当时最流行的款式，给我做了一件最时尚的上衣，我穿了八年，我也绝不花他们一分钱。
　　人在逆境中往往能发挥无穷的潜力，苦思冥想中我终于找到了一条致富的路，利用工作之余给学生补课，用知识挣钱，这份工作又体面又高尚，收入也可观。
　　这样，每个月我把婆婆和公公的工资卡上的钱凑个整给他们存起来，到零九年给他们买房子时，竟存了十几万元。我又把这些年讲课积攒的十万元钱也填了进去，全款给父母买了养老的房子。
　　婆婆和公公自豪地住进了全光通透的楼房。
　　这就是婆婆为什么信任我的原因！
　　我不能无度地挥霍婆婆给我的爱，我更不能超支她们给我的亲情，我要有尊严的爱更要有质量的情，人要知道感恩！
　　凝望着婆婆，回忆的潮水奔涌而至。
　　这三十年啊！和婆婆真得没有处够呆够。去年女儿准备买房，又是婆婆和我们一起凑了首付，而且婆婆毫无保留地＂裸捐＂了她终生的十几万元积蓄，损失了八千多元的利息也在所不辞。
　　我担心婆婆打空手牌，心里没底再忧郁出病来。怕她想，自己把钱全拿出来了，如果今后有个病有个灾的我们会不会再也不管她了。
　　我说出了自己地忧虑，让她放心，我们一定给她养老送终，决不会不管她的。
　　婆婆爽朗地笑了起来：＂咱们娘俩处了多少年了，你对我，我对你全在心里呢！比亲娘俩还亲，我不为养老担心……＂
　　婆婆语重心长鼓励孙女：＂首付给你交上了，剩下的任务就是你的了。你要努力工作，像你爸爸妈妈一样努力，把一穷二白的家建起来。＂
　　婆婆接着又信心满满地对孙女说：＂奶奶也要争取好好活着，我现在的退休金涨到四千多了，我活五年，就给你攒十万，我活十年就给你攒二十万。奶奶帮你还贷……这点小困难算啥……＂
　　＂奶奶你就好好的吧！不要总想着我，想吃啥就吃啥。我已经工作能挣钱了，您就等着住咱那所漂亮的大房子吧！＂
　　听着这一老一小地对话，涌上心头地感动让我泪流满面。
　　噢！我伟大的母亲啊！是你的无私无惧鼓舞了我们，让我们无所畏惧地一路前行，尽管我是后辈人在困难面前，我却不如母亲坚强、勇敢、无畏……
　　天地悠悠，红尘滚滚，我们都是匆匆行走的过客。
　　我只有祈求岁月之神，再给我们婆媳三十年，让我多拉一会儿这双手，再多拉一会儿，再多拉一会儿……
　　我知道，我知道，终有一天我们也会走着走着便失散了，失散在这个我们无比留恋却又无比无奈的世界里，连同我们的故事一起失散在历史的风里。
　　假如有另一个世界，转世轮回若相见，我还做您的儿媳。
　　其实，我最想对婆婆说地是：为了报答您这辈子对我地恩情，如真有下辈子，我想您做儿媳，我做婆！
　　让我也疼你一回！爱你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