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实优美散文

　　尤喜秋，是有原因的。春太招摇，尽使花朵争妍地开；夏太热情，日头炙人；冬又太放肆，雪与风都是小刀，割得人手疼脸也疼。唯有秋，像挺着大肚子的女人或者做月子的妈妈，不俏丽却端庄，不愠不火，微微地笑，发自内心的呀。她满足，也感染了人们快乐。你先从对门只幸存下两颗对头牙的二大爷脸上就能瞧出来。煮熟的地瓜老在嘴里翻动，可不是嚼不动，面甜得很，像入口即酥的老面瓜，而是忘了咽。笑眯眯地，盯着院里好大一堆等待褪去包衣的玉米穗儿，直了眼。
　　秋是丰硕、瓷实的。农家有谚，立秋十八天，寸草结籽，这是秋的特色。草是，很多植物都是。去除了浮华，以果实论英雄。玉米穗子别看外面的包衣干巴巴的，里头可是金光灿灿的宝。大豆的粒儿像急于出壳的鸡雏，要撑爆豆角了。如果在天气好的正午，也真能听到嘭地一声响，豆角两半儿分开，豆粒儿骨碌碌滚落于地面上。地瓜叶呈现的是半青半灰的颜色，如果当初它是花枝招展的美妞儿，现在就是憔悴妇人了。她为儿女操老了容颜、操碎了心。鼓溜溜的拱出地面的包儿，一锹挖下去，就是一串红通通的肥壮的瓜儿。刺儿刺儿的青皮冬瓜、雍长雍长的京瓜可是最有个头优势的，半颗冬瓜炖肉、京瓜熬粥就足够一大家子人吃得直打饱嗝儿。大大的鸭梨莫管它有什么清热败火的功能，单是爽脆、清甜的滋味，人就先服气了。苹果，嚼起来顺口了，有点甜有点酸，你别急，再过上几天，酸没了，能甜倒你的牙。
　　秋是孩子们的。我们也像模像样地举着镰刀，跟在大人屁股后头，到田野里割豆。而真到了地儿，哪还有做活的心？割不上几镰刀，就嚷嚷着肚子饿。妈妈为难地四下里瞅瞅，哪有充饥的东西？我们得意了，放行就成。那毛茸茸、金灿灿的豆角儿先冲击视角，再刺激我们的胃，早耐不住了。割几棵豆角密的，抱到小河岸边或干脆就在田间小路上。柴有现成的，豆地里厚厚的一层叶。火舌燎着豆角，嗑嗑叭叭地响。炸开的豆粒白生生的，像光着屁股的娃儿蹦跳。有的钻进灰里去，正好，受热均匀。柴着完了，豆儿也都成了焦黄色。扒去残火，抽去燃剩的豆杆，我们脱掉小褂，两手撑开，像蒲扇，一个劲儿扑扇。灰飞了，剩下的就是焦黄的豆粒儿。不顾它还热不热，捏一颗丢嘴里，香溢满口，嘎嘣脆。一个个吃得黑嘴巴儿。当然，只要善于发挥我们的聪明才智，可以解馋的东西还有很多。比如烧地瓜，嚼嫩冬瓜、青棉花桃儿。还有烧蚂蚱。农家谚语说，秋后的蚂蚱长不了，是说它的寿命快到头了。但也最肥，也好捉。像烧豆那样的烤制，或者带家去，让妈妈油榨了吃，那才是真真的美味。
　　秋是农家的。繁忙是它的特色。玉米穗儿要扳下来，扒皮、晾晒、入仓；叶子要纺，捆成一捆捆，做冬天里牛羊的草料；杆子要砍倒，是烧火做饭的材料。再看那满地的棉朵就像天上的白云呀，风一吹飘飘摇摇的。可它胜于云呢，它实惠。一年的吃穿用度多靠它换了钱购买，冬天里暖烘烘的被窝、身上的棉衣也是它的功劳。可是要把它受成实惠颇不容易。我没见过江南女子的采茶巧手，但想来不一定比得过嫂子、姐姐们摘棉的＂速度。花萼扎人，她们的手指很粗糙，有的挂满伤痕，但手上活儿的功夫是一流的。两只手就像翻飞的蝴蝶，一会儿就到地头了。日头不毒，额上总挂着汗珠儿，愈来愈鼓的系在腰上的棉包坠出劳作的附属品。她们不像城里姑娘，没工夫找个漂亮的椅子，歇息片刻，掏出一方洁净的帕子或纸巾擦拭，往往随地一坐，上翻一下包，蹭一蹭，或干脆摘一把棉花，往脸上贴一贴。男主人的活计比她们还要重一些。秋，不只收，还要种。所以他们要把采摘差不多的棉树拨下来，准备整地、种麦。那一棵棵刷刷倒下的棉树，一个个时起时落的裸背，一个个紫铜色的脸膛是田野里极富感染力的动感图。
　　农家的秋紧张又颇有趣味。晚上归来，痛痛快快一个澡，便疲劳尽消。只要天气好，他们的饭桌都是安置在小院里的。桌子上空是枣树的绿叶和红透的果实，或者高高大大的梧桐。树的上面是明亮的月和飘浮的云。如果文人见了，不知又感慨出怎样的美好篇章？农家人不管，讲求实实在在的美。女人和孩子有现成的美味，采摘来的葵花籽盘，一人一个，揪着吃，鲜得很；男主人要酒，不求好，但要烈。喝上一大口，从喉至胃一路都是热的。不懂事的小孩子来蹭喝，拿筷子沾一点，塞给他，就热闹了。孩子伸着小舌头哇哇地哭；女主人照男人背上拍一巴掌，结果后悔莫及，一个劲儿揉自己的手掌心，死鬼的背咋那么硬呢？触手可及的温馨与充实就弥漫于小院里，融进了动人的秋。
　　好多年出门在外，忙忙活活，也就好多年不曾享受农家秋实的趣味了。偶而回家，发现农家的秋品种单一了。菜园少见，果树也少，庄稼仅有玉米、大豆和换季的小麦了。村里有收割机，一会儿工夫，一块玉米就收好入仓了。农活是一种重体力，如今解脱了，总是欣慰的。可惜的是省了繁忙、热闹，追着收割机的多是老人，青年人都出门淘金了，小孩子不是上学就是窝在屋里上网打游戏。
　　社会是向前发展的，值得赞美，给了农家人丰衣足食，金钱满钵，但是也给了农家人空虚。空巢的老人无人关心，空巢的孩子捧着妈妈的照片诉说思念，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