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祖国在一起# 牛痴 十四爷——小小说作者:袁炳纲 十四爷小名叫五十,因为父亲得子太晚,五十岁了,取名五十。 五十人聪颖家却贫,老父年迈力衰了还给人拉长工。 母亲在五十五岁时,得了痨病,眼一闭,腿一蹬,被金童引上天堂路,玉女迎进了九霄宫。 母亲一辈子住黄土高原上那孔鼻窟窿大小一般的烂窑,不知在那华贵的九霄宫能否适从。 五岁的五十无奈,跟着给人拉长工的老父生活。 父亲喂牛又犁地,五十便跟着父亲看父亲喂牛,看父亲犁地。 没有可玩的小伙伴,牛便是五十的玩伴,是五十的朋友。 五十经常会拔一些好吃的草,用小手捧着让牛吃。也会在父亲不在时偷着给牛撒料。 这头秦川犍牛也通人性,一见五十舌头便伸出来舔五十的小手。刷拉一下,又刷拉一下,舔得小五十手心麻酥舒心。 无事时,小五十还会用牛刨子给牛挠痒痒梳皮毛,牛也灵醒,那块痒了会把那块蹭到五十跟前。 五十也懂,赶紧用鞭杆或木棍帮它挠挠。 五十很懂牛,别的和五十一般大小的孩子都弄不清牛犄角在牛耳朵前还是后,五十知道;五十还知道牛反刍一口草,嘴须咀嚼三十多下。 当然五十是不许老父鞭打牛的,有时父亲忍不住了,用鞭子打了牛,他会跑过去用小手抚摸平牛身上的鞭痕。 夏天,刺吸式口器吸牛血的牛蝇很多。这些可恶的坏家伙一趴上牛身,那针管一样的口便刺入牛皮,贪婪地吸吮牛血,屁股由于使足了气力,一撅一撅地掀起,眼看着那殷红的血迅疾红了它的肚子,并马上变得鼓胀。 这时候,不用说,小五十是站在牛旁,帮牛拍打这牛蝇的。有时他很生气,一把拍下去,弄得一只小手全是血渍。 谁都想不到,小五十竟会帮父亲使唤牲口。 一次,父亲耱一块地时,忘了拿拽绳,要五十回家(雇主)去取,五十说:"太远了,你站在耱上,两只手拽着牛尾巴;我在前边,牵着牛,凑合着就耱完了。" 五十那时常对父亲说,有钱了给咱买头牛,买点地,咱用咱的牛种咱的地,再不给别人拉长工了。 父亲总说好,等钱攒够了。 可买牛买地的钱还没攒够,父亲又走了,找母亲去了。 那年,五十十二岁。 还是无奈,五十十二岁给人拉长工了。 那是旧社会,没有人管这招用童工违法不违法…… 一转眼,三个年头过去了,五十还是没有挣到买牛买地的钱。 人大了心大,见村上的一位大哥从军当了官,并娶了行走坐轿,身边还使唤丫环的财东女,五十自觉要求从军了。 那时候从军,每月八斗麦,还吃好的穿好的。 五十是十亩地里一支独苗,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灶爷可能也饱了。 在国民党的部队里,五十心里憋着劲,好好干,可因没有文化,当上小头目便再不能高升高就了。 五十后来给人说:"我光是没有文化制(程)度,我若有文化制(程)度,早就坐上小吉包(普)了。" 在队伍里,五十有了高名大姓:袁好远。 好字辈是我的爷辈,他排行十四,我得叫他十四爷。 十四爷确实厉害,那年被选为出国兵,一身美式装备,还乘坐飞机,险些出了国。 十四爷是我们陕西省礼泉县建陵公社坡北大队解放前第一个坐过飞机,第一个穿过美式睡袋,第一个使用过拉链的人。 十四爷说那拉链很长,从脚底下一直拉到下巴底下。 新中国成立了,国民党的军队溃散了,十四爷背着一双高腰雨鞋回到了我们坡北村,也是他的老家,那时十四爷已三十岁了。 据说这高腰雨鞋是美国造的,也是他从军多年唯一得到的酬报。 回到村后,有人给十四爷推荐,十四爷才娶了我的十四婆:一个缠过脚又放开了的邋遢女人。 人们把这女人的脚叫黄瓜脚。 黄瓜脚没有三寸金莲的小脚好看,可踩踏在黄土地上稳当实在,十四爷不嫌。 后来因十四爷从小疼爱牲口,队上一直让十四爷喂牲口。 在那"牛哭哩,猪笑哩,饲养员黑夜往家偷料哩" 的岁月,十四爷的牛喂得比别的饲养员都好,所以大家都说十四爷肯定没偷过料。 生产队长派活使唤牲口,大家都惧怕十四爷的爱牛,所以尽量不鞭打,即使打了,卸套后也要用手把鞭痕抚平顺,大家害怕十四爷那数落和骂骂咧咧。 可那时的牛是生产队的,十四爷老想喂养一头真正属于自己的牛,这是他的夙愿。他甚至想用自己的牛耕种属于自己的土地,可那时吃的是大锅饭,所以他不敢这样想,也不能奢望…… 然而,七十年代末期,农业生产责任制实行后,十四爷真正拥有了一头属于自己的牛,还拥有了几块属于自己的土地。 这一切来得那么突然,让十四爷始料未及。 由于手头拮据,十四爷买的是牛犊,慢慢往大养。 那时十四爷已经有了孙子,有人说十四爷给孙子吃白糖,给牛犊也吃白糖。有的人听了不信,那天去问十四爷的孙子,孙子说这是真的。还说,牛那几天病了,不好好吃草,他爷爷把他的白糖也给牛犊吃了。 但见十四爷给牛吃面条的人不少。 十四爷吃面条时,爱端着碗在牛槽周围转悠,牛有时伸过头来,两只大眼呆呆盯着那只大老碗。"看把你驴日的馋死 了!" 十四爷骂着,嗔怒似的把碗里的面条迅速倾倒入牛槽。 十四爷这头牛在村上的所有牛中,膘肥体壮,起明发亮,谁见了谁爱,总想用手抚摸一下。 这头牛十四爷大约养了七八年。 可这一天,十四爷忽地染病了,没法再喂牛了。十四爷决定卖掉牛。 那时候牛肉值钱,那些杀牛的老早便谋算着买十四爷这头肥牛。可十四爷吃挂面不放盐——有盐(言)在先:卖给谁都行,但要卖给看坊(养的人),不卖给杀坊(杀牛的人)。 所以那些帮忙给杀房买牛的人(交易员),一个个望而止步,虽垂涎三尺,但不敢前来。 因为这些人十四爷都认识,一进十四爷头门,便被十四爷骂走了。一个个灰溜溜的。 当时有人说,十四爷患病无治没有流眼泪,可卖牛时流眼泪了,很多很多。 后来,十四爷的这头好牛被他的一个远房外甥买走了养了,养了一年后又卖给了杀房。 这时十四爷已奄奄一息了,骂了几天这个外甥后,十四爷走了,临死前留下遗言:今后家人永远和这外甥不相往来。 因为这外甥食了言,忘了给舅父的承诺:不养牛了不能卖给杀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