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0月的《世界品牌实验室》登载了一篇题为《还原三鹿案始末:谁搞垮了强大的三鹿?》的文章。该文比较全面而中肯地对发生在2008年秋天中国乳品行业信任危机的爆发点——三鹿事件的始末进行了描述: 2008年9月18日上午8:30,河北石家庄市和平西路539号仍是中国乃至全世界关注的焦点。三鹿毒奶粉事件曝光已近一周,三鹿集团总部被众多情绪难以控制的家长包围,公安人员封锁了这里的每一个出入口,包括职工宿舍区。 三鹿奶粉生产线已全部停产,数千工人离岗,大门口贴满了《通告》与《内部明电》,均是政府相关部门发布的处理这起重大食品安全事故的相关办法。经过严格登记,愤怒的家长不断涌入厂区,一位年轻母亲悲痛欲绝:"我们那么相信三鹿,孩子却得了肾结石!" 不过,这家创建于1956年,见证了民族乳业现代发展轨迹的公司需要面对的不仅是道德拷问。厂区西侧的退货区,一辆辆货车、三轮车排成不规则的等候队伍,看着后面络绎不绝的货车,代理商的眼中充斥着焦急、愤懑与无助。 由于销售三鹿产品,他们正遭受地方质检、工商、公安部门的围追堵截,以及婴儿家长们的汹涌退货。他们正处在倾家荡产、锒铛入狱的边缘。无奈之下,他们避难式地汇集到三鹿,索要拖欠款项和召回产品的必要资金。 作为一场特大安全事故的肇事者,三鹿仅有的流动资金根本不足以支付各种退赔款,9月末,现金流已基本断裂。而在9月18日,拿不到退款的经销商恐慌地在整栋办公楼中寻找负责人。顶着强烈的抗议声,三鹿渠道方面负责人宋长江刚一出来,石家庄大名镇代理商连顺亭便向他大喊道:"我跟你说,三鹿要翻身,必须得笼络住我们,给我们解决资金问题!" "你放心,三鹿是个讲诚信的企业。"宋长江尽力放慢语速。 "我们就是相信了你们的鬼话,国家免检产品,才弄成今天这样。"连顺亭不依不饶。 "中国政府正在全面整顿乳品行业,没说全面整顿三鹿,政府不会不管,请你们耐心等待。" 宋长江提高嗓门,试图说服连顺亭,但双方很快陷入口角。 此刻,或明或暗的火药味在三鹿随处可闻。除了无可反驳的谴责和近乎停滞的经营,被地方政府及各级调查组接管后,原董事长、总经理兼党委书记田文华已被免职。至9月22日,国家质检总局局长李长江、石家庄市市委书记吴显国、市长冀纯堂、副市长张发旺以及石家庄市有关食品质量安全的数个行政部门一把手全部落马——奶粉事件演变为中国乳品行业乃至"中国制造"有史以来的最大丑闻。 而三鹿,正处于其中最湍急的漩涡,一步步坠入险境。已被刑事拘留的田文华以一种强烈的失重感体验到了这一点。这位66岁的全国劳动模范、"三八"红旗手、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全国质量管理先进工作者,42年前进入牛奶厂,1987年执掌三鹿。在她的治理下,三鹿从一个小作坊发展为中国市场占有率最大的奶粉企业,并凭借多元化的产品策略及引入外资等举措成为知名的乳业品牌。就在她的职业生涯随同三鹿的品牌生命力接近制高点之际,却被狠命地摔到谷底。 事情缘何演变到今天这样不可收拾的局面?三鹿的经销商认为,至少在7月份,发现问题的三鹿仍有能力将危害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他们糊弄代理商、隐瞒事实,才造成现在不可挽回的局面。"某经销商告诉记者。从7月10日到8月底的几轮回收过程中,三鹿从未向代理商公开产品质量问题,而是以更换包装和新标识进行促销为理由,导致经销商响应者寥寥。 早在2007年底,三鹿已先后接到农村偏远地区反映,称食用三鹿婴幼儿奶粉后,婴儿出现尿液变色或尿液中有颗粒现象。2008年6月中旬,甚至收到婴幼儿患肾结石去医院治疗的信息。 7月24日,三鹿将16个样品委托河北出入境检验检疫局技术中心进行检测,并在8月1日得到了令人胆寒的结果。而就在两天前,三鹿刚刚向各地代理商发送了《婴幼儿尿结晶和肾结石问题的解释》,要求各终端以天气过热、饮水过少、脂肪摄取过多、蛋白质过量等理由安抚消费者。 三鹿管理层深知危机重重,可他们却选择继续隐瞒真相,而不是诚实面对消费者和舆论,然而事情的结局则朝相反的方向发展——欲盖弥彰。 8月1日夜里,包括田文华、张振岭、蔡树惟在内的管理层立即召开会议,讨论如何将损失降到最低,保护三鹿品牌。次日清晨,三鹿股份有限公司紧急召开董事会电话会议,商讨解决方案,其中就有3名为新西兰恒天然公司代表。 得知情况后,外方要求三鹿在最短时间内召回市场上销售的受污染奶粉,并立即向中国政府有关部门报告。下午5点,三鹿集团将有关情况上报石家庄市政府、市质检局、市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等部门。 当日,三鹿对尚未出库的2176吨婴幼儿奶粉进行了封存,并计划召回市场上正在出售的产品。遗憾的是,石家庄市政府接到报告后,并未上报更高一级政府,仅督促三鹿召回产品。普遍猜测,石家庄市政府及三鹿因担心奥运前曝光有损中国形象,而选择了与受害者私下达成协议等方式息事宁人。 此刻开始,三鹿原奶事业部、销售部、传媒部各自分工,试图通过奶源检查、产品调换、加大品牌广告投放和宣传软文,将"三鹿"、"肾结石"的关联封杀于无形。据悉,三鹿曾花费300万元广告投入框架协议,换取百度删除负面信息。正是召回的迟缓与隐瞒真相耽搁了大量时间。在8月18日一份标注为"重要、精确、紧急"的传达给经销商的《通知》中,三鹿严令各地终端货架与仓库在8月23日前将产品调换完毕,但仍未说明换货原因。 大规模调货还是引起了部分经销商对产品质量的极大怀疑,"我当时就问,是不是产品有问题,销售代表拍着胸脯说,质量绝对没有问题。"一位石家庄代理商说。这次调货效果依然不佳,毒奶粉仍在流通。 三鹿以秘密方式缓慢从市场上换货的方式引起了恒天然公司方面的极大不满。恒天然公司不得不将此事上报给新西兰总理海伦·克拉克,后者于9月8日绕过河北省政府直接将消息通知中国中央政府。这一天,难以掩盖真相的石家庄市政府向河北省政府报告了三鹿牌奶粉问题。而就在9月11日,被隐藏了半年之久的罪责昭然天下之际,已经有两名婴儿离开了人间。 封闭消息的做法在某种程度上让三鹿面临更严重的信任危机,但从另一个层面看来,三鹿之所以如此,正是为了保护来之不易的品牌形象。事件爆发后,三鹿并非没有反思,尤其在奶源方面。在一份向政府部门提供的报告中,三鹿表示将实行人盯奶户、投资建设牧场、取得奶站所有权和经营权、组建奶业合作社等多种有效方式,确保控制权。 事实上,90年代初,科班出身的田文华开创的"奶牛+农户"的饲养管理模式曾为三鹿确立了为同行所效仿的奶源优势。问题在于,该模式在执行中存在重大缺陷,对原奶生产、收购、运输环节缺乏有效监管,仅加强原奶验收环节,间接给不法分子提供了可乘之机。 三鹿的散户奶源比例占到一半,且形式多样,除了养殖小区和租赁小区,农民甚至可以自由选择在家挤奶。要实现对数百个奶站的时时监控已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只能依靠最后一关的严格检查,加强对蛋白质等指标的检测。但如此一来,反而滋生了层出不穷的作弊手段。它所有的问题都出在奶源监管失控上。 尽管三鹿类似于一个市场乱象的牺牲品,但令人质疑的是,拥有近半个世纪乳业经验的企业难道会对一种含有毒素的化工添加物全无察觉? "三鹿做了几十年奶粉,每公斤里边最高含2600毫克的三聚氰胺,别说检查,就是看,就是尝也能知道奶粉有问题。"一位代理商告诉记者。部分经销商半年来已觉察到三鹿奶粉失去了原有的"奶味":"如此明显的品质差别没有任何迹象?三鹿已经不是以前的三鹿了。" 的确,三鹿早已不是当年的三鹿。2005年,新西兰恒天然公司以8.64亿元人民币收购了三鹿高达43%的股份。这是国外乳业公司迄今为止对中国乳业的最大一笔投资。 按照田文华的说法,引入恒天然可以保障三鹿原料供应。但现在看来,三鹿对合资的需求是更偏重于借助恒天然的技术和资金,实现从地方品牌向全国的快速扩张。被收购股份后,三鹿借助外方的资金开始迅速扩张。2006年,合资企业刚刚正式运行,三鹿就计划3年内投资20亿在全国各地建立或收购工厂。2007年以来,三鹿已在河南、山东、陕西、黑龙江等地建设了多个液态奶及高端奶粉项目。 急速扩张很快带来了管理上的极大挑战。2007年6月,田文华收到的一份报告显示,唐山三鹿乳业新厂运营以来,连续11个月亏损,超过1300万元的亏损源于生产大量价格倒挂产品。而出现这种情况的根本原因是管理层人为所致。在高速扩张的过程中,田文华仍固执地推行散奶模式,没及时控制奶源,而实际上,后者才是一家乳业公司的天然使命。 就在田文华遭受牢狱之灾的同时,新领导层或许开始整肃内部管理,但很可能为时已晚。截至9月底,三鹿集团高层所做的种种融资努力均以失败告终,国资委开始清理资产,被拆散及收购的传闻于坊间游走。而无论何种结局,这个被三聚氰胺顷刻间腐蚀掉的民族品牌,已无救赎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