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乡村伪友

　　伪 友
　　倘若一个人被他人评价为＂不够朋友＂，被评价的人大概是有点儿不仗义的。但这种人，我却是喜欢的。我想，我大概也被一些人这样评价过吧。
　　曾经有同事让我请他吃饭，我毫不犹豫地说＂不请＂。那人接着说＂那我请你＂，我说＂不去＂。那人哈哈大笑起来，说：＂你真不够朋友！＂我说：＂这跟够不够朋友有什么关系？＂于是那人便去邀约别人，然后几个人一起说笑着去外面吃饭。
　　这本是生活中一件很普通的事情，就像有人随手往平静地湖面扔了一块小石头激起的涟漪一样，当时很少有人注意，事后也很少有人想起。
　　忽然有一天，我听到先前让我请他吃饭我不答应接着要请我吃饭我不去后来请别人吃饭别人跟着去吃饭的那个人对另一个人说：＂今天你请我吃饭吧。＂
　　被问的人说：＂为什么？＂
　　＂因为上次是我请你吃饭。＂
　　＂上次又不是我让你请的。＂
　　＂你这人真不够朋友！＂
　　＂好、好、好，我请。＂
　　就这样，当初一起吃过饭的人轮流着请吃饭，饭后的议论往往是饭食的优劣和酒水的档次，他们毫不掩饰对美食美酒的赞美，也毫不避讳对档次低者的贬斥。
　　朋友、同事互相邀约，在一起吃个饭，聊聊大天，放松一下，这至少不是一件坏事。我虽然是这种场合的局外人，行动上不参与，思想上也是一个旁观者，但并不反感，也不反对。当我每每听到最初提议吃饭的那个人像要账似地催着某人请客时，我的心里总会生出一丝厌恶来。我觉得他是一个伪友。
　　我这样说也许会引起误会，认为我言重了。我想讲一个真实的故事，这个故事像放大镜一样可以把人性中的＂伪＂放大，或许可以印证我的观点。
　　早年我在南方某学校工作的时候，一年秋季开学之初，有三位新入职的教师，我们姑且用甲、乙、丙来称呼他们，他们同住在学校安排的一套三居室里，每个人住一间卧室，共用客厅、厨房和卫生间。大千世界，众生芸芸，但能走到一个单位并共居一室，还是有些缘分的，三人相处自然不错。按照学校的规定，新入职的教师试用期三个月，但表现好的可以提前转正，转正后的工资是试用期工资的两倍。甲工作了一个月就转正了，这自然是大喜事。按照中国人的传统，喜事是要庆贺的，庆贺是需要人参与的，民间庆贺似乎只有吃饭一种形式，于是甲主动提出请乙和丙吃饭。两个月后，乙、丙也提前转正了，按照＂来而不往非礼也＂的传统，乙、丙是要请甲吃饭的。吃饭的饭馆里有特殊服务，饭馆的工作人员问三人要不要，甲表示要一个姑娘陪着喝酒，乙、丙表示不用。吃完饭后结账，收陪酒费50元，乙、丙表示不能出这50元，因为二人是请甲吃饭，不是请甲泡妞。甲勃然大怒，称当初是他一个人请乙、丙二人，而现在是乙、丙二人请他一人，连50元小费都不肯出，真小气。三人都不结账，老板拦阻不得，便把丙携带的物品扣下了。三人回到宿舍，甲越想越生气，觉得乙、丙太过分，其中乙对他的态度尤其让他受不了，于是走到乙的房间，挑衅道：＂小子，敢不敢到外面练练？＂乙不甘示弱，应道：＂练就练，谁怕谁呀！＂二人来到学校操场＂练＂了起来，结果乙不敌甲，败下阵来，受了一点儿无关紧要的皮外伤。乙自然咽不下这口恶气，就跑到学校领导那里去告状。此等丑事令学校领导震惊，果断处理，当天夜晚解聘甲并将其逐出学校，乙、丙也受到了相应的处理。
　　如果我说甲是一个伪友，大概不会有人反对吧。他当初转正时请人吃饭不是大方豪爽的表现，而是转正之际，感觉良好，需要在他人的面前找点儿感觉，于是出钱请人吃饭，不是与人同乐，而是放债待收，收债时还要精明地算一算。
　　生活中有多少这样的人呢？他们一个方面表现得很豪爽，很会做人，算计着拿一些礼物或礼金送人，然后计算着受礼者什么时候连本带利地还回来。倘若不然，便想方设法地找一个人说说那人的不是，并确信那人可以把自己的非议传给被非议的人。这种事情不仅发生在普通朋友之间，也发生在一些亲戚之间。
　　这些人以大方豪爽的形象干着算计别人的事情，他们有一个突出的特点，就是送出礼物后盼着什么时候连本带利收回来。他们披着华丽的外衣，打着漂亮的旗帜，喊着动听的口号，在人世间招摇。他们嘴上有一个高频词＂够朋友＂，其实，他们是不够朋友的，如果一定要说是朋友，也只能是伪友。
　　余华的《在细雨中呼喊》有这样一段话：＂我不再装模作样地拥有很多朋友，而是回到了孤单之中，以真正的我开始了独自的生活。有时我也会因为寂寞而难以忍受空虚的折磨，但我宁愿以这样的方式来维护自己的自尊，也不愿以耻辱为代价去换取那种表面的朋友。＂这里所说的表面的朋友，就是伪友。我以为，用这样的态度对待伪友是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