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是故乡明

　　今年的中秋节还没有想好怎么过，就悄然临近了。
　　城里过中秋大抵如此。无非是约上三五好友，在看不见月光的房子里，胡吃海喝，谈着一些漫无边际的话，肯定无关风月；或是一家人簇拥着来到大桥上，江滩边看月亮。月亮升起来时，真的是太壮观了。宽阔的江面把天空衬托得深邃无边，月亮是金黄的，园园的，如脸盆般大小，把它自己的影子也毫不保留地投射在江水里，给人以＂江上明月共潮生＂的感觉。人们欢呼雀跃，拍照的，挥手的，拥成一团。真正静下心来赏月的似乎不多。
　　不是城里人不讲究，城里人不喜欢酸，不是他们没文化，是他们早已明白文化是怎么回事。就像小庙里的和尚和大庙里的和尚是有区别的，大庙里的和尚什么经没念过，什么菩萨没烧过香。自然是格局和境界就不同了。
　　其实，历史上鼎盛时期的唐宋朝代，坐在游船上赏月听曲，吟诗唱词，抚琴饮酒的情景比比皆是，特别是到了重要节日，河面上游船如织，灯火辉煌。文人雅士们三五成群的扎堆，叫上几个歌女，或是把自己写好的词交给歌女试唱，或是点几首喜欢的词牌和歌女一起弹唱。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自然少不了风花雪月的话题，更何况有歌女服侍，雅兴增添不少。这些个歌女大多自小出自名门，后家道中落才落得卖艺为生。她们一个个都是风华绝代，通音律，懂诗词，会长袖善舞，会款款卖情。尤其擅长揣摩和把控这些公子哥和酸文人们的心里想法，一颦一笑，一唱一和之间，就能卷起千堆雪，迷倒众生相了。传说中的宋徽宗和周邦彦争夺歌女李师师的故事是具有代表性的。如今的秦淮河，苏州河与扬州也许再也难呈现这般的盛世景观了。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家乡的中秋节味道虽说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但那久久不散的烟火气一直刺激我的味蕾，炙烤着我的灵魂深处。小时候吃的月饼至今回味无穷。那是当地的面饼师手工制作的，用大铁锅一个个焙制而成的，工序繁多。做好的月饼皮酥馅足，甜而不腻俗称五仁月饼。里面的馅料有花生、桃花仁、杏仁、腰果、黑白芝麻、白糖等。现在超市里包装精美，价格昂贵的月饼对我来说没有感觉。
　　中秋节的晚上，不管有没有客人，也不管有没有钱，家里总是要准备一些比平时要好许多的酒菜，还有一些蔬果。因为这天庄稼人是要拜月亮的。中秋节大部分的收成都差不多了。借中秋节祈祷来年的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到了夜晚，月亮从稀疏的树林间缓缓升起时，坐在自家小院里的竹床上，一面听奶奶讲了很多遍的嫦娥奔月，羿射九日的故事，听爷爷唠叨他的三侠五义.梁山好汉除暴安良的传奇义举，一面托着下巴痴迷的望着月亮。乡村的月亮是清冷的，洒下的月光落在那些绿绿的，青青的庄稼上面，显得格外的清冷。在她那清冷的光圈里，我总想知道那团暗影是不是桂花树，是不是吴刚拿着斧头在砍这棵树，嫦娥是不是在桂花树下翩翩起舞？大人们总是对我的疑问笑而不答。夜深了，月亮穿过云层，慢慢向西移动，天气有了凉意，我们便收拾剩下的月饼和果蔬回屋休息。
　　年轻时在家乡的小镇上教书，有一帮兴趣相投的哥们，一到中秋节，便备上了能让所有人一醉天下知的食物与酒。那种食物与酒的绝配让你无法拒绝，天然的板栗，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橘，还有家乡的特色卤菜，和只有家乡才有的用铁平锅煎的焦嫩油黄的饺子，酒当然是镇子里最好的作坊酿的，经过上五年的沉淀后的酒。酒已醉人人更醉。这些哥们其实不算是圈子里的人，他们不喜舞文弄墨，但性情里有文人的不拘小节，洒脱豪放的一面，骨子里也有那种桀骜不羁，＂天子呼来不上船＂的气慨。我们彼此惺惺相惜，臭味相投。记得有个中秋节的夜晚，我们在镇粮库宽阔的水泥晒场上，又一次喝的酩酊大醉，还一个劲的高声唱着＂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惹得街坊邻居瞠目结舌。有个哥们到医院洗胃，打了一个晚上的针，酒醒后我们还是觉得有些后怕。但临了，这种后怕又抛到脑后。这年复一年的仪式直到我离开小镇才结束。
　　三十几年过去了，再也没有过一个这般酣畅淋漓的中秋节了。在城里打拼，结识的大多是名利场上的朋友，需要时，呼朋唤友，海誓山盟；不需要时，扬鞭策马，避之不及。虽有三二知己，也不可随意造次，城里人含蓄，讲究非必要不可打扰。
　　家乡近几年我倒是隔三差五的回去。但物是人非，既没有了当时的心境，也没有了荷尔蒙的撞击。但那些人和事却像家乡用麦芽熬的糖浆，粘连在我身体的每个部位，隽刻在灵魂深处。
　　人到中秋情更浓，明月千里寄相思。中秋赏月，赏的是一种寄托：是庄稼人对来年丰收，阖家团圆的精神上的一种满足，朴实的庄稼人无力与天地抗争，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只能祈祷天地诸神和一切可以求拜的神灵；赏的是一种情怀：对亲人，对朋友，对家乡的那种深深的依恋，对过往林林总总的对与错的一种释怀；赏的是一份希望：年少时的梦想，年轻时的理想，中年时的坚持，年老时的安稳与健康。这些串联了整个人的一生。辉煌也好，遗憾也罢，終归也是一生。所以不问来时路，不管去之途，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应该是我赏月悟出的道道。
　　今年的中秋节大概率是又要月下独酌了。暗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了鼓角争鸣，这何尝不是我所需要的回归呢！
　　今晚我又想起了家乡。家乡的一草一木，家乡的一串串熟悉又模糊的名字都倾刻间一股脑地跑到大脑中，再一次的备份储存，好像再多，也塞不满我的方寸之地。
　　今晚家乡的月亮肯定更圆更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