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去乡下

　　去乡下
　　大家说，乡下真好，乡下的秋天更好。还不止，乡下的春天，夏天，冬天都好，这样说的人，仿佛乡下就没有不好的。但是，这样说话的人一旦到了乡下，沿着乡路一直走，一直走，内心那股子激情慢慢便被乡间的风吹散了。
　　漫长、枯燥的乡路消磨人，从胳膊到腿，甚至因车子的颠簸不小心被撞酸的鼻子，都变得忍无可忍。大家开始对乡间走着的红衣绿裤的女子指手画脚，从声音到步态，分层次解析，再做遐想，像打包乡下的四季一般，将她们掠进城里，再放入灯红酒绿的地方，仿佛只有这样，才觉得美没有被辜负，青春没有被淹没。
　　不管她们的结局怎样，都好过乡间那开了一世的花儿一次也没被人欣赏过的落寞。大家想当然地以为，美就是给人看的，花就是为人开的，这无际的乡野哪里寻找看过来的眼睛。还好，这样的话语不会落地生根，不然，连蔫蔫巴巴的小草都会扑过来和大家较量了。万物有灵，没有谁是为别人的褒贬活着，任何的揣测都是冒犯。
　　车子继续前行，深入原野，天地之间，壮观、辽阔，浓郁的金黄，只有秋天让金字放开了手脚铺开了写。秋日霸气，铺天盖地的生长，研不开的香，花香，草香，玉米的香，尤其是轻易就从众多的香气里拎出来的稻香，又把人泡软了，泡化了，泡得没了脾气，泡得被吹散的激情重新聚拢回来。闻啊，闻啊，禁不住又感慨，能在乡间活着是多么好的事。
　　在路的尽头，也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朋友森居住的新林木场，我们下车。从车里出来，卸掉了身上的甲胄，放开手脚在田野里奔走，疾跑。放眼望去，到处是风景，到处是脚力不及的远方。在细细的田埂上走，张开双臂，如鸟儿张开翅膀，而手脚不听使唤，即使小心又小心，每个人都是左摇右摆，而尖锐的稻芒是乡村不懂得妥协的冷脸汉子，将粮食应该得到尊重结结实实地写在脸上，逼我们妥协、后退。
　　大家老老实实地站到一米之外，心有余悸。这是果实的利害，即使它们看起来那么温润、贤良，却有一种不可小觑的力量勾起大家的敬畏之心。我小心地揪一枚成熟的稻粒儿，连皮带肉放进嘴里，在齿间轻轻地磨，香甜滋味在舌尖深入、蔓延，渐渐情愫暗生。
　　森出来迎接我们了，扬着一张灿烂的笑脸，笑容像玉米的、稻米的、高梁的，或者就是秋天的。森招呼我们去他的家。森的家掩映在绿树丛中，房子白墙红顶，院落宽敞，鸡鸣鹅语之声盈耳，尤其是鹅，一个个扑棱着大大的翅膀，模样凶猛地向我们做俯冲状，森亮开噪子，鹅即刻收羽，蔫头退去。鹅护院，在乡下可以当狗养的。
　　森还养了只狗，叫蛋黄。蛋黄乖巧，一如影子黏着森，对外人也是自来熟，亲热起来叫人难以招架。环顾森家的院子，叫人羡慕，希望这一切的都是天造地设的，不用流汗，手上没有岁月磨出的茧子，肩上不扛乡间的繁冗的事物，那么，房前沃野千顷，屋后清山绿水，森的乡下生活将是多么逍遥自在。
　　我们被请进屋子。丰盛的饭桌早已摆上，婆婆丁炒鸡蛋，小鸡炖蘑菇，酒是一定有的，纯正的野山参浸泡，会喝不会喝的都要尝一口。不过，大家的兴致不在酒上，吃饱喝足，爬山才是大家想的。
　　饭后，森带我们进山。森带头走在前面，脚边跟着蛋黄。山高，走个十几米就是深山老林的感觉，密实得像个铁桶，有点动静便会发出响亮的回声。许是酒劲儿支的，进了山开始，大家便大呼小叫，每一个声音发出来，便有无数的回声响起来。我没喊。我一直相信山里不会空着，始终住着神仙，担心吵醒了神仙被怪罪，所以小心又小心。
　　山路越来越深，大家兴趣不减。山是见过的，像这样高的山还是少见的。大家边走边发誓，要把大山踩在脚底下。高吗，能有多高。森任由我们鼓噪，不置可否，只专注地打着脚边的草。打落的草叶在空中打着旋儿，原来棍子飞起来，也会如刀一般锋利。
　　森说山里有蛇，得惊一惊，还有草，也会蜇人的。大家吓一跳。森跟着说，不用怕，蛇不会主动攻击人，除非你去招惹它。森说话的语气镇定，让人安心，感觉有森在不用怕，即使来只熊，只要有森手里攥着那如刀一般锋利的棍子。
　　我们一直紧紧地跟着森的身后，森走过的地方就是路了，软绵绵的，没膝的草倒伏下去，鲜草下面还有陈年的腐叶，走急了会如腾云驾雾。有几次，森突然蹲下去。我们以为他发现了宝贝。
　　大山里长着许多的宝贝，像灵芝、山参都是听说没见过的。我们好奇地围过去看究竟。森说，那样的宝贝他也难得见，凡称得上宝贝的东西是不会被轻易发现的。森所以弯腰是为了扯掉缠在脚脖子上的草，都是因为前面开路的原因。
　　山里的草毛毛刺刺地长，刮上就有切肤之感。森一直趟着走，人像铁打的，脚脖上缠了草也不唏嘘，扯掉便完了。森扯草的动作麻利，三把两把，没穿袜子的脚祼上显现一道道通红的血凛子。
　　扯掉草，森起身，山里又响起了悦耳的打草声。森登山的速度极快，走山路如走平地，而我们这些人渐渐力不从心，慢慢没有了喊叫的力气。森时不时回过身，拽拽这个，扯扯那个，那双有力的大手拖着我们这些溃军继续向山顶前进。
　　森俨然是个领袖，成了我们的仰仗，无奈，山路越来越陡峭，山脚下望山时，感觉山就在眼皮底下，真正进去时，才觉得有些豪言壮语是不能轻易出口的。路程未半，我们终因体力不支停止了攀爬。
　　庆幸，我们也算进入了山的腹地，唯一不给人负担的是山里的空气，好闻，沁人心脾。就是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香味儿，混杂着往你的鼻子里钻。除此，还享了眼福。从来没有亲眼见过那么粗壮的红松，要两个人合抱才抱得过来。红松不止粗壮，还挺拔，仙风道骨，从密不透风的杂树丛中一路飘升到天外，令人向往。
　　我尤其喜欢红松。红松面目清秀，树干、枝叶都不嚣张，就那么安静地长。我觉得，所有的植物中，人和树，总是有种天然的亲密感。森说，这林子是天然林，有些红松甚至上百岁了，能在人迹罕至的大山里偷偷地长，不被人打扰，算是它的福气。森接着表白，我能和它们一起长，也是我的福气。
　　森说到福气，我真是觉得觉森的身上有一种福气是我们没有的。终日守着大山，守着山脚下的土地，森对大自然的虔诚之心永远多过我们，感觉森也是大山里的一分子。森的待客之道也让我们感动，走在山路上的担当让我们有目共睹。自问，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像森对我们一样对待他。
　　假使有一天，森走进城市，像我们跟在他身后一样，森跟在城里人的身后，森可能不会有我们的幸运，城市是钢筋水泥制作的城市，而乡下是绿油油、金灿灿的庄稼里长出来的乡下。我担心森在城市里会露出无助、失望的眼神儿，这样的眼神儿在乡间有处可去，在城市就会暴露。
　　我想提醒森，城市有蛇啊，比乡下的凶。
　　原本，我们是带着城市的理想来的。我们给森指点、描画，城里的楼可以搬来，路可以延伸到太阳走累的地方，我们不说乡间的女子穿上细细的高跟鞋一样漂亮，因为，那样的脚走在田间，得像鸟儿一样飞。
　　森不发表意见，由着我们说，只是笑，仿佛在笑这帮城里人哪里来的优越感。我感受到了那份抵触。是啊，乡下要楼干什么，城里的人因为地上住不下了要住到天上。乡下不用，乡下的天空是属于鸟的，乡下的人从来不和鸟争地界。和森最好的相处方式，是我们都呆在合适的地方，偶尔想了，像这样走动走动，不计较太多，彼此欣赏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