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小云，小云

　　小云想写记叙文
　　和小云在一起，比较互补。小云能说，我能听。
　　小云是我认识的人里最擅长表达的一个，说话慢条斯理，表情浪不丢的，就把个人儿，就把个事儿说活了，说出了枝儿，说出了叶，说出了枝繁叶茂。让我觉得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就在某个地方长着，勾着我非得去见见。
　　我一直觉得，小云是个最该成为作家的人，读书多，情感丰富，能让爱她的人不离不弃，而她全无长相厮守的理由竟是，爱是什么，柴米油盐吗。如果是，要这样的爱做什么，一个人挺好的。小云这样说的时候，我便对她当得了作家的信念动摇了。
　　一个人好吗，显然小云就是那么一说。小云的三观厉害，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都不用别人指点，大眼睛一忽闪，真理就出现了。小云的真理都是从生活里总结出来的，字字珠玑，针针见血，偶尔让我揣测，这会不会是个反社会的人。
　　活到知天命的小云，心里一直有个结，这个结越活越焦灼。小云始终照顾年迈的母亲，日常常常聊起父亲。小云迫切地想从母亲嘴里得到一点关于父亲的事，哪怕只是一点点，大约哪个省，哪个市，是高是矮，是胖是瘦。虽然母亲的记忆已呈零星状，但是有就好。
　　母亲也说，从年轻时就开始说。那个生理上的父亲，一直在小云的心里拼凑着，没办法想清楚时，她会抱怨母亲，什么都没有留下，至少有张照片吧。即使你想忘了那个人，也该给你们的孩子一个交待吧。母亲不辩解，小云气也没用。
　　小云还有个姐姐，姐妹两个半生都在希望的，就是有一个完整的家。可是，姐俩面临的，先是自己的残缺，然后波及自己的孩子。小云说，她很想把自己的一生活成一篇记叙文，不是高一级的散文，不是振振有词的议论文，就是一篇小学生就能写的记叙文，时间，地点，人物，事件都写得清清楚楚就行。
　　小云定位自己，是那种先天不足的人，在整个人生的篇幅里，注定了起始时间不详，引号和省略号太多， 连标点符号都做不到正确，一切都是那么的模糊。她笑言自己生日可以自由选择，今年过春天，明年过秋天，某一年觉得活得暖和了，就换成冬天。
　　我觉得这样活着的小云挺潇洒的，跟着感觉走，婚想结就结，儿子想生就生，一切都很难在她那里分清对错。看小云的做派，也很难使她服从生活的对错，从出生开始，她的生活就已经无对错可言。
　　但是，这样的小云对人生还是信心满满，信真、信善、信美。我们第一次联系，是在电话里。我打过去，她一再地确认，是你吗，真的是你吗，啊，真的是啊，然后便传来她的哽咽声。小云是我的读者，读过我几乎所有的作品。她说终于听到真人了，有点不相信。
　　之后小云来我这里，我带她去我这边最大的一条河上游玩。那天，小云和我聊到河流的源头。小云说，是河就有源头的，像生命一样，她已经不想找了，生命是美好的东西，有人给了她，让她有机会活在这美丽的人间，这就够了。
　　我替她小云高兴，过分执拗于一件根本不会有结果的事，是无法开心的。好在，擅于强词夺理的小云和自己的内心做了了断。小云的儿子上高中了，一直跟着她生活，占了她不少心思。小云说，远的不管了，还是管近的吧。她对孩子爸爸的是这样要求的，做为父亲，存在就好。
　　小云这样说的时候，我在给她拍照。小云摆出各种姿势，任何一种姿势都不觉得和风光违和，尤其是表情。看得出，小云是一副已经和生活和解的模样。从她的嘴里，听不到幽怨。小云的形象光鲜，做银行工作的她，本该严谨，有规有矩，可是，小云的方圆不是圆规划出来的，就像她身后的山河，也不是圆规划出来的，这样的搭配好看。
　　每一次和这样一个人生过得比较模糊的人说话，我还是蛮有感触的。水浑了才有鱼，小云像个勇敢的涉水者，在记叙文先天不足时，议论文却独步天下。我也没什么可插话的，听着听着，就觉得天秤又向着她那边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