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难尽。 反正我就是喜欢回老家。 我的老家,在一个偏远的小村庄里。因为村里的中青年,去城市的去城市,搬走的搬走,村里只剩下十来户人家,年龄全在70岁以上。村里荒草丛生,残房破瓦。 夜晚走在村道上,月光时明时暗,不知名的虫子鸣叫着,一人高的荒草无风而动,一切影影绰绰,让人不由得加快了步伐,免得一不小心,闪出来一个鬼怪。 走在夜晚的村道上,荒草比人还高,月光时明时暗,突如其来的响声和无风而动的影子,常常令人胆战心惊。 我那八十高龄的双亲,就住在这里。他们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不愿意搬走。 他们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在这里;最艰苦的拼搏岁月,在这里。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房一瓦,一石一尘,见证了他们所有的欢乐、痛苦、眼泪和汗水。这里长着他们生命的根,养着他们身体的魂。 在这里,他们养大了我的三个姑姑,又把她们一个一个嫁出去;在这里,他们养大了我们兄妹六个,给三个儿子盖了三座院落成了家,给三个闺女备好嫁妆一个一个嫁出去;在这里,他们赡养了四位老人,一个个为他们养老送终;在这里,他们还带大了九个孙子孙女······ 他们劳作了一生,直到古稀之年。现在,他们年近八十,终于,要过自己的小日子了。 满头白发的母亲,八十了。 年轻时,他们没有顾上给自己好好活过,现在,终于有机会了。 父母的小院,我心里最温馨、最美丽的家。 父母在小院前后左右、里里外外,都种上了各种花草蔬菜。仙人球,栀子花,鱼腥草,都开花了,池塘前豆角秧刚爬满竹竿架,岸上的大葱郁郁葱葱,槐树花开得正旺;院里栽着葡萄藤、长寿草,葡萄藤刚刚结了小果儿,长寿草晒干泡茶据说可以延年益寿;院后养着萝卜、油菜、凤仙花,萝卜秧儿开了漂亮的小花儿,油菜花金灿灿的,凤仙花开花后,花朵可以摘下来泡酒,等酒变红了就可以擦腰酸腿疼了。 小时候父亲在院墙角种下的那些小树苗儿,如今全都长成了枝繁叶茂的大树。 四十年前院子角的那棵小槐树苗,如今,又挂满了一嘟噜一嘟噜的槐花儿。 小院前,池塘边,父亲种的豆角秧,刚刚爬满架。还有花菜,还没长出白嫩的菜花。 母亲种在院门口的大葱,郁郁葱葱。 院子里的葡萄藤刚刚结出小小的葡萄粒。 母亲的仙人球又开花了,引来了小蜜蜂。 父母种的萝卜开起花儿来,也是漂亮得很。 金灿灿的油菜花,还有长满了籽的油菜荚棒,等荚棒成熟,打成油,父母一年的食用油就有了。 蒲公英花,它们在父母的院墙角,四季开花,冬天回去时还能看到它们,也许是小院气候特别适宜蒲公英开花吧。 我不认识它,我叫它不知名小花1号,虽然它只有黄豆那么大,可真的很漂亮。 不知名小花2号,花朵也只有黄豆那么大,但也很漂亮。 鱼腥草吗?我记不清,父母种的花加上自己长出来的花,十几种。母亲说:"让它长吧。"有的父母也不认识。 四叶草花?应该是吧。院子后长了一大片。 十年前,我去广东,带回了一株草,然后母亲就把它就种在了院门口,每年都会开花,还有一株开白色花的。 父母的小院,在我心里,是世界上最美的小院,最温暖的小院。那里,有最美丽的风景,最美好的回忆和最深的牵挂。四十年前,父母带着我们,和泥巴,甩砖坯,烧土窑,做出一块块砖,盖起了小院。每块砖上,都带着温情,每个印记,都有回忆。 这是哪个不听话的狗子,偷偷摸摸闯的祸?要是让那个五岁的我知道了,我不拽着它的尾巴骑大马才怪! 老母鸡们不好好下蛋,瞎凑哪门子热闹?还有老公鸡,到底是你干的还是你老婆们干的? 院子里的每个角落,家里的每样物件,都藏着我无尽的回忆和留恋。看啊,那张挂满小花的蜘蛛网,还是四十年前的那张吗?网中的那只小蜘蛛,我认识吗? 早上的蜘蛛网,有时会挂满露珠,像缀满珍珠的项链,可惜忘了拍照留念。等下次回去补上吧。 也许,见到这些虫虫兽兽,有的人会害怕或者膈应,可是,父母都随便它们在这小院里其乐融融地生活。乡下草木多,父母又住在池塘边,蚊子可是个个膘肥体壮,可是抵不上蜘蛛多。这些蜘蛛,抓起蚊子来,一个比一个厉害。粘满蚊子的蜘蛛网,让人看起来很解气。 老家的灶房是烧柴禾的,柴禾有麦秸、玉米杆和玉米芯、豆角秧子、红薯秧、树叶、树枝等等,堆在灶房的灶台旁边。柴火下面都是各种柴火碎沫,里面住着一些圆圆胖胖的黑虫子,小的花生米大小,大的大指甲盖那么大。白天藏在柴禾碎沫里,晚上出来活动。我问了父亲,父亲说它们学名叫"土元"。我上网查了土元可以卖钱,还价格不菲,就想把它们全捉了来,拿去卖钱。 一个晚上,它们又出来活动,我瞅准一只大的,用手指头按住它圆鼓鼓的背,不让它走,母亲看到了,问:"你按住它干啥?"我告诉她,全部逮了卖钱去,这个东西值钱。 母亲说:"从哪里来,还让它们回哪里去吧。"我只好撒了手。 每天晚饭后看到土元们成群结队地出来散步,觉得它们可真是幸福,能在父母的小院里快活地长大,自然地老去,于土元们真是一种福分。 于我,此生,还有机会跟父母,什么也不干,一起观赏落日,赞美晚霞,也是一种莫大的福分。 父亲喊我说:"你看天上!"我仰着头看着,母亲给我搬来了一个小靠椅:"坐那看。" 院子的一角,有一个木头做的架子,下面有一个手工木制圆盘,我扶着木架子,脚踩在圆盘上,扭了扭腰。虽然做工很粗糙,但是用起来真的很舒适。 父亲说:"你妈腰疼,没事了就可以用这活动一下腰。" 我又看到茅房里,茅坑的前面栽了一根木棍,胳膊粗细。这是父亲为了方便母亲蹲起时,手有个扶的地方。可是,母亲身体日渐不济了,常常蹲下去却起不来,后来连蹲下都成了问题。再后来,我就看到茅房里的便桶上,安了一个木制的座椅,座椅的中间是空的。那是给母亲专用的。晚上,父亲把便桶拎进卧室,早上拎出去刷干净,再放到茅房。 我从没有听过,父母说过什么爱呀情啊,也许他们也不懂,一对四十年代的老农民,就是用这样的方式,珍爱着彼此。 每次回到老家,我就像家里的那些土元啊,蜘蛛啊,小花小草啊,尽情地呼吸新鲜的空气,四处自由地活动,跟父母说不完的话儿。这个小院就是我的天堂。 我就是这么爱回老家,你呢?老家有什么深深地吸引着你的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