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记忆就像一口深邃的井,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喜欢在记忆这口深不可测的井里打捞光阴。今天却想用"井"来打捞一些湿漉漉的记忆。出现在我记忆中的第一口井虽相隔了五十年的时光,我仍能依稀记得,它就住在我家房后,和我家相隔有五栋房的距离。只记得它没有突出的井台,只是在井口围了一圈木方。去打水的人都会自带一根结实的绳子,将自带的木桶用绳子系好,然后小心地顺到井里。打水的人会弯着腰一边往下放绳一边紧握手里的余份左右荡绳,有经验的三荡俩荡就会提上来满满的一桶水,手法稍差的往往提上来的是多半桶,毫无经验可谈的新手战战兢兢地使出吃奶的力气也只能提上8来少半桶。井是村里人的命根子,家家离不了。井也是寂寞山村热闹聚会的场所。妇女们会趁着排队挑水的空闲聊些家长里短,淘气的孩子们常常是把井边当成了游乐场,除了来看大人们怎么打水,帮着大人把水抬走,胆大主意正的还会背着大人偷偷伏在井沿探下半个身子向下张望,更有甚者一些荷尔蒙旺盛的大男孩会比着在井口上跨越。还记得有个叫三娃的十四五岁的男孩就因为一时逞能而掉进了井里。好在他是斜着横在了随着深度而变窄变形的井壁上。多亏闻讯赶来的刘大娘临阵不乱想尽办法终于把他从三米多深的井里打捞了上来。出现在我记忆中的第二口井,是在七十年代初新建的北股流林场。这口井的外观已有了很大改善,不但有泥沙木楞筑起的高井台,还有木楞在井口筑起的一圈井围子,而且还多了用林区人称呼的小杆搭起了木架子,木架上有一个圆筒状的缠满油丝绳的辘轳,胶皮水斗空悬在辘轳下,或是放在井沿旁。扶着辘轳往井下看,直眼晕,看一会儿,才能看清那如小圆镜似的水面。据大人们说辘轳水井井深水清省力。随着白铁皮水桶的出现,抬水逐渐变成了挑水,陆陆续续的家家都添置了一对白铁皮水桶和一根长长的扁担。当时北股流林场总共有十多口辘轳井,相对来说多数人家挑水的距离也变短了。尽管如此,挑水仍是个繁重且艰辛的活。"挑水"可以说是我们小时候最熟悉的一个动词,每天都能耳闻目睹有人去挑水。那时有的人家多则八九口人,少则也有五六口,"大家大户"得洗洗涮涮的哪天不得用个两三挑水。何况那时家家还要养猪喂狗啥的呢。那时家家"外屋地",也就是现在所谓的厨房,都摆个一米多高,直径一米左右的大水缸。放学回到家书包往地上一甩,先拿起铝水舀子痛痛快快地喝上一大水舀子的凉水,几乎是每个孩子最先做的功课。拔凉拔凉的,凉的直冲脑们,那种透彻心扉的凉到现在我都仍然记得。我家有六口人,每年也习惯养一头猪,记忆中,因为妈妈身体不好,爸爸常年起早贪黑的在山上干活,我家挑水的任务基本上就是仅大我五岁的姐姐的专利。真不可想象,姐姐十岁时就能独立的挑水、做饭。夏天还好说,一到滴水成冰的冬天,打水的危险系数就加大了几十倍不止,成了一件令人发愁的事情。井台四周结满了厚厚的明冰格外滑,稍不小心就有滑倒的危险,只要站到那个冰滑如镜的井台上,精神就要高度地集中。尽管如此,有时也会弄得胸前和腿上都成了"冰盔冰甲"。和险些没栽倒井里相比,"冰盔冰甲"又算得了什么呢?五指冻得像红萝卜一样就更不值一提了。尽管林场安排了专人负责刨井台上的冰,可那冰冻三尺的井台还是会给打水的人们带来许许多多的不便和困扰。想不到的是被一层层的冰封厚的井台却成了孩子们的冬季乐园。放学后,淘小蛋子们总爱拿着用木棍钉制的小爬犁到井台滑爬犁。把爬犁往井台高处一放,将身子用力往上一趴,一声出发,靠惯力爬犁载着尖叫和笑声滑出很远。年年正月十五孩子们还会争先恐后的排着队到井边打滚,据说民间传有 "正月十五井沿滚冰除百病"的说法。 林场在辘轳吱呀吱呀的吟唱里迎接黎明,目送落霞,无论冬夏扁担随着轻盈的步伐有节奏地一颤一颤,跟跳舞似的,"咯吱、咯吱"的响声,是美妙、悦耳、和谐的乐章。清凌凌的水在水桶里荡漾着洒下一路的水花。小时候看人挑水,充满了好奇与羡慕。记得上初三时,我也曾趁姐姐上班,妈妈不在家时偷偷挑过几次水,有好奇心的驱使 ,也有体验长大能替姐姐分担的想法。站在井台上虽有些害怕,有些吃力,但还是学着先往手心里吹口气,再 "呸、呸"吐两口唾沫,叉开腿,弯下腰,躬身用足力气,徐徐转动起辘轳,随着"吱咛、吱咛"声,一桶水终于提上了井台。扁担压在肩上的感觉虽然很痛,还是用两只手紧紧地在肩部抱着,一路趔趄着,歇了好几歇,终于挑回了家。尽管弄湿了鞋和裤,尽管肩膀肿了好几天,心里也有几丝窃喜和兴奋。 转眼我已在辘轳声中长大,八三年上技校暑假回家,在我家厨房看见了出现在我记忆里的第三口井。它虽然浑身是铁,却比辘轳井要苗条很多,一截圆桶似的铁头,一支米八长的细杆似铁臂,还有一根延伸地下十多米的细管似的铁腿。压水井可是当时家家户户半自动化的家用设施了。它是一种把地下水引到地面上的工具,靠的是井中心的引水皮和井心的相互作用力。 压水之前需要舀一瓢水倒进井头里。紧着上下来往呼呼压几下,地下的水就跟着引水哗哗流出来了。给家里压水,可是许多男孩最愿意干的家务活。因为压水井不仅能压出甘甜的井水,还能当成了一件有意思的玩具,取名叫压香油。个子小的,也愿意踮脚将井把子抬起来,然后再一猫腰将井把子压下去,愿意在一跳一缩中呲牙咧嘴的压满一缸水,虽然小脸累的通红,小鼻子上已出现了汗珠珠,也乐此不疲。井走进了厨房,省却了挑水的累和苦。渐渐地扁担水桶成了闲置的工具,收进仓房被人遗忘的角落。生有铁锈井头井把井管子也被红油漆或蓝油漆打扮的焕然一新。在越来越好的生活里压水井陪伴着几代林区孩子度过了一段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直到2010年前后,是棚户区改造让大多数的林区人搬进了楼房,告别了山场。我也有幸用上了自来水,彻底结束了挑水,压水的日子。再回山场在家家户户的厨房里也不见了的压水井的井头,井把子,陆续的都装了自吸泵,不用人压,只要插上电源,放瓢引水,水就哗哗流出来了,只是比自来水多了一瓢引水而已。虽然从此结束了吃水不花钱,只需用点儿力气的日子,可越来越鼓的钱包,越来越会享受的生活,有谁还会在乎几个电字钱呢。几经变迁,井不断改变着摸样,在井里打捞的清纯岁月也成了我人生积淀的一笔笔厚重的生活财富。现在想来,生在山场,在林区长大,还真是偏得了许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