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时，姐姐哥哥就已经把她所有关于爱的一切，摧毁了

　　小晓在家里排行老六。那个年代，还没有实行计划生育，生一个孩子就给分一块地，所以家家户户孩子都多。
　　小时候的小晓活泼开朗。初生牛犊不怕虎，看到什么新奇的都想试一试，遇到什么不懂的都想问一问。
　　那天，爹娘带着哥哥姐姐们在院子里拾掇大葱。刚从地里拔回来的大葱堆了满院子，大家都忙着把大葱根部的泥土掸掉，然后一捆一捆用麦秸捆起来。
　　整个小院满是绿油油的大葱和热腾腾的欢声笑语。
　　幸福的家庭氛围，能让孩子健康快乐成长，并从中汲取到充足的成长营养。孩子最初的人际关系互动模式，都是在这里潜移默化到的。孩子的性格雏形，也是在这里形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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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晓看得心痒痒，也过去弯腰拿了一把大葱，然后学着爹娘的样子，一只小手拿着大葱，另一只小手拍打着大葱的根部。
　　拍打完往干净的大葱堆里放时，正好二姐也抱着一大捆干净的葱往下放：＂去去去，别在这里碍事！＂二姐不耐烦地说道。声音不大，声调不高，一字一字伴着飞溅出的口水，如冰雹般冷冷地砸在小晓的脸上。
　　正在兴头上的小晓，好像一块烧得通红的铁，前一秒还兴致勃勃，下一秒＂滋啦~＂一声，一股青烟从她心头冒起，她委屈地站在了一边，不知所措。
　　＂起来！不干活儿还耽误事！好狗不挡路！＂二姐回身时，正好又撞到小晓的背，就瞪了小晓一眼，一把把小晓扒拉到了一边。
　　小晓摔了一个屁股蹲，那颗稚嫩的心，也好像被重重地摔到了地上，＂哗＂地碎了一地。她默默地靠墙坐着。
　　再强大的心灵，都能被亲人那语言的利器，一刀一刀切割得鲜血淋漓，千疮百孔，何况是孩子那颗未经世事磨砺的心。
　　大人每一句不加思考的语言，或者被情绪携裹而出的语言，抑或是故意直至要害、不怜惜孩子自尊的语言，都如那呼啸而出的子弹，弹弹直击孩子心灵的要害。
　　每一颗语言的子弹，当你有意无意地射向孩子时，都会留下创伤。这些创伤，有的经年不愈，有的需要孩子用一生去愈合。
　　了无痕迹的子弹不存在。如果天真无邪的孩子，如果真的能在语言的子弹轰击后，而依然心里无痕，那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颗心，已被轰击得不是它本来的样子，已变形甚至变异。
　　变形或者变异的心，长出的是一个要么自伤要么伤人的人。自伤的人，容易陷入抑郁的困扰，伤人的人，容易陷入人际关系或者亲密关系的困扰。他们一生都在寻找被肯定、被爱、被重视。
　　因为，他们从小没有学会良好的人际关系相处模式，他们也没有学会如何处理他人的语言暴力和自己的负面情绪。对于很多孩子来说，幼时的伤痛，无力反抗，无法自愈，只有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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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晓靠着墙坐了好久，终于还是忍不住走到娘身边，拿起一把葱，学着娘的样子捆起来。娘慈爱地说：＂小娃咧，你手小捆不住，还掸土吧。＂小晓拿起一把葱掸起来：＂娘，你看我掸得行不行？＂
　　＂行！看我小娃掸得多干净！＂娘抬头看看，慈爱地说道。
　　二姐鼻孔里＂哼＂了一声：＂她会吃！＂说完把手里刚捆好的大葱＂嘭＂一声扔到地上，睥睨了小晓一眼。
　　娘嘴里＂啧！＂了一声，用眼神制止了二姐。二姐把张开的嘴闭上了，拿眼又狠狠地剜了小晓一眼。
　　小晓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呆呆地蹲在娘身边，委屈巴巴地看着娘。
　　娘若无其事地说：＂我小娃掸得可干净了，把那个小凳子搬过来坐着掸吧。＂小晓开心地搬过小凳子坐在娘身边，抱了一大捆葱放在自己面前，一心想掸干净一大捆给娘。
　　母爱是世界上最好的疗愈神药，可是却无法疗愈所有伤害。当孩子受到猝不及防、情何以堪的语言暴力后，母爱的温暖和抚慰仍能将他们的伤害降到最低，却无法将其根本消除。彻底消除，需要母亲后续的持续处理和整个家庭氛围的根本改变。
　　小晓正掸得起劲，听到大家在说属相，有牛啊、兔啊、狗啊，各种小动物。
　　小晓好奇地问：＂有猪吗？＂
　　二姐突然冷了脸，不无嘲讽地说道：＂你天天就会吃吃睡睡，你就是属猪的！＂
　　小晓看看二姐，心瞬间沉入了冰窟窿。
　　二哥跟着笑眯眯地说道：＂对，你都是属猪的！＂看热闹的从来不怕事儿多。
　　小晓那颗沉入了冰窟窿里的心，好像又被一根棍子往下使劲戳了戳。她傻傻地坐着。
　　娘说：＂我小娃是属兔的，白听他们瞎胡说。＂
　　小晓再也没说话，她默默地掸完一捆大葱，坐在娘身边，呆呆地看着大家欢声笑语···
　　如果没有母亲的抚慰和温暖，孩子的心会被这语言的利器，伤得破碎不堪，无法形成良好的自尊，甚至在成年后也没有能力自爱，一生都会在自卑中度过，或者一生都在探寻自我、寻找自信中度过，他们不知道如何跟他人良好互动，不知道如何处理亲密关系。
　　因为在他们最重要的生命之初，他们没有没有受到这方面的良好熏陶，反而，在生命最初的记忆里，他们心里刻下的只有那些最亲密关系留下的累累伤痕，那些伤痕，有面对不良人际关系的无能为力感，有面对亲密关系的疏远感，还有面对来自最亲密的人的伤害时，那种逃无可逃、不知所措和默默承受，终将形成他们成人后隐忍、被动、不会爱、不善表达内心感受和不会处理亲密关系的孤僻性格。
　　小晓的二姐，小学上完就自己辍学了，任凭爹娘如何劝说就是不回学校。三哥，上完初中也打死不去了。作为孩子，他们都贪恋学校外的自由和快乐。可是，随着年岁的渐长，他们感受到了田里劳作的辛苦。但是，他们更受不了上学的苦。
　　于是，他们对喜欢上学的小晓不由得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厌恶。娘又总是明里暗里护着小晓，这令他们对小晓的厌恶越来越深。他们甚至总是联起手来，收拾小晓。
　　俩人趁爹娘不在家，偷吃家里准备走亲戚用的果子，小晓正好放学回家。小晓震惊于他们的胆大妄为，又眼馋于他们的大朵快姬。终于，小晓过去吃了一块。
　　二姐＂熬＂地大叫一声，打开小晓的手，把果子袋子绑好，三哥斥责道：＂谁让你吃哩！＂他抬起箱子盖，二姐把果子放进箱子。
　　小晓不服气地说：＂你们俩都吃了！＂
　　二姐大声说：＂等娘回来，俺们非给咱娘说，都是你吃的！＂三哥帮腔道：＂我们没吃，都是你一个吃的！你就是个好吃嘴！你从小就是个好吃嘴！＂
　　小晓争辩道：＂你俩也吃了！＂
　　二姐一边按着她的头，＂噼噼啪啪＂地打着，一边喊三哥帮忙。三哥跳起来使劲踹小晓的屁股。
　　小晓被踹得从里屋飞到了外屋里，她＂哇哇＂哭着说：＂你们也吃了！＂
　　＂就是你吃的!＂＂你个好吃嘴自己吃的！你把这些都快吃完了！＂俩人追出来，一个按着头打，一个继续踹：＂越哭越打你！都是你自己吃的，你自己把果子都快吃完了，你个好吃嘴！＂
　　小晓不哭了。她心里的愤怒、不甘、委屈和身上的疼痛，全部化作了默默忍受。
　　娘从地里收工回来了，小晓惶恐不安，如坐针毡。
　　终于，二姐、三哥跑过去给娘告状了，俩人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小晓如何贪吃，如何把果子从箱子里掏出来，又如何躲在屋里吃，要不是他俩发现及时拼命阻止，这果子早都被吃完了。
　　娘听着没有吭声。小晓怯怯走过来，嗫嚅着说：＂娘，他俩也吃了。＂
　　俩人大声斥责道：＂都是你一个人吃的！好吃嘴！＂
　　娘没吭声，走到门外给爹说：＂明儿赶集，你再买一包果子。＂爹说行。
　　如果没有母爱的抚慰，孩子的心，早已残破不堪，还如何健康成长。但是，母爱的抚慰，总不是万能的。
　　这些来自最亲的手足的诬陷和暴力，终是在小晓幼小的心里刻上了深深的一刀又一刀，这一刀刀，让幼小的她经历了极度的恐惧、焦虑、愤怒、委屈、不甘和痛苦，她根本不知道如何面对和处理。
　　母亲的潜移默化，让她从那一天起，学会了默默承受、隐忍、等待，等待他人发现自己的委屈、不甘和愤怒，等待长辈来帮助自己，等待强者来救赎自己。
　　小晓从来没有学会如何表达自己，保护自己，更没有学会如何拥有良好的人际关系，如何处理亲密关系以及亲密关系中的冲突。在人生最需要学会这些的最佳教育时机，没有人教她，所处的成长环境也没有良好的熏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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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二姐和三哥多次无中生有的诬陷下，小晓心里的愤怒、委屈和不甘，越积越多。
　　终于有一天，她爆发了，放学后，她趁着二姐不在家，用剪刀剪碎了几张二姐的扑克牌。结果，二姐根本没发现她的扑克牌少了几张，因为那一盒扑克牌本身就是不全的，原本就是要被丢弃的，只是还没有扔到垃圾堆。这让小晓心里的愤怒、委屈和不甘的第一次发泄以失败告终。
　　有一次，三哥又讥笑她：＂上学有啥用！不还是糊涂虫！看你将来能考个啥初中！＂
　　想到他们把自己用过的作业、课本都从珍藏的箱子里掏出来，拿到茅房擦屁股用，小晓哭着求着不让他们用，不但引来了一顿讥笑还挨了一通饱揍··
　　想到娘一不在家他们就欺负她··
　　想到自己所受的所有诬陷、讥笑和暴力，她终于爆发了，嘶吼着说：＂不管我将来考到哪里，我都要绕过你家的门！＂
　　旁边的大哥听到小晓这一番话，＂哈哈＂笑起来，＂啧＂了一声说道：＂你这还没上成学哩，就这么厉害！将来还不知道能咋哩！＂大哥本就不支持小晓上学，他觉得女娃早晚要嫁给别家，何必浪费家里钱上学，小晓应该在家里帮他抱孩子。
　　再次的发泄又以失败告终。
　　在该学习如何处理亲密关系、如何处理负面情绪、如何表达自己的最佳时机，小晓终是没有学会应该学会的一切。
　　上了初中住校后，兄妹的情分并没有因此而加深，反而因此更生疏。
　　周末二姐、三哥都没有来接小晓，小晓只好从学校步行回家。
　　走了三个小时，终于在天黑时到家了，三哥正在吃不知什么东西，有些饥饿的小晓就问了一句是啥，三哥说，他吃的生冬瓜。小晓就去灶房切了一块生冬瓜吃起来，口感又涩又木。
　　正在灶房吃着生冬瓜的小晓，隐约听到灶房后边娘的声音：＂你咋能给她说是生冬瓜呢？你给她分一点不就行了。＂
　　三哥倔强的声音很大：＂我就不给她分！＂
　　周日返校时，二姐、三哥再次拒绝送她，娘不会骑自行车，爹在地里忙。小晓只好背着大包准备再次步行回学校。
　　临走前，娘说：＂你把锅里红薯捞出来，吃饱了再走。路远。＂小晓进灶房揭开锅盖，刚拿起勺子准备捞红薯，二姐恶狠狠地＂啪＂一声，把锅盖重重盖上：＂好吃嘴！你吃啥吃！＂
　　小晓含着眼泪走出灶房。娘进去灶房，揭开锅盖开始捞红薯：＂让她吃吃赶快走，再耽误天都黑了，不安全。＂
　　＂谁不让她吃？！刚才红薯没熟！＂二姐不服气地嚷着，回头狠狠瞪了小晓一眼。
　　娘端着一碗红薯走出来给小晓，小晓没有吃，说自己不饿，然后含着泪走了。
　　从此，小晓再也没有学会如何处理亲密关系，她甚至不知道如何与他人构建良好的关系。在她最初的人生里，没有人教她，而她耳濡目染的就是这样的手足情，这世上除了父母之外，最亲的人带给她的就是这样一个又一个的伤痛。
　　最初的愤怒、不甘和委屈，最终都化为了无能为力、默默承受、逆来顺受，她也根本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些事情，更不知道如何排解自己的伤痛。
　　她不会爱，不会关心他人，她也对他人的爱莫名抵触，不喜欢别人粘着自己，对他人的关心更是无所适从，别人一旦跟她走得很近，她就莫名厌烦、抵触。她喜欢一个人待着，不用为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忧虑、患得患失，更无需担心别人伤害自己。
　　那些幼时的伤痛，跟着她，一跟就是一生。她用了一生都未曾疗愈它们。
　　这些原生家庭烙印，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上，让她一生都活在阴影中。
　　长大后的她，孤僻，孤独，不会建构良好的人际关系，不知道如何处理亲密关系，不会表达自我，不知如何与人交往，不知道如何疏导自己的不良情绪。不会爱，不懂爱，不愿爱。
　　就这样，她终身未婚，也未与任何一个兄弟姐妹联系，她所有的收入除了自己花销，剩下的就是给了爹娘。
　　爹娘去世后，兄弟姐妹就失去了她的音讯，她也再没回过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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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春季，她被发现死在自己的小屋里，享年八十岁。
　　楼下的李子两天没见她下楼散步，去她家，房门紧闭。李子深感不安，就叫了保安过来。
　　保安破门而入。
　　屋里窗户开着，几盆兰花草开着淡淡的小白花，发出幽幽的微香，悬吊在墙上的几盆绿萝，青翠欲滴。
　　一阵风从窗户吹进来，绿萝垂得长长的枝条随风轻摇，桌子上那幅没有画完的乡村水墨画，被风吹起了一角，墨砚里的墨还没有干，毛笔上的墨水已经干了。
　　往常总是吵闹的狗狗，此时面对着小晓的床，安静地趴在地上，有人破门而入也充耳不闻。
　　小晓一脸平静，花白的头发如瀑布一样整齐地铺在肩膀旁，双手握着放在肚子上，手里拿着一块破旧不堪的布，已看不出来颜色，只能隐约辨别出是一方手帕，头下枕着一个书本大的小枕头，枕头边压着一张纸，上面用娟秀的字体写着一段话：
　　我已于昨夜去世，死时心如止水。爹娘走了，我在人世了无牵挂了。请把我葬在白河边的桃林里，柳树旁，青草下。手帕是十岁时，娘给我买的，让我抹眼泪用，我用了一生了，一起带走吧，还有枕头记得一起放在我身边，那是娘在我三十岁时，给我做的菊花枕头，有助于睡眠。所有钱款都已汇入你的账户，房也已过户给你，谢谢你，李子，我的后半生很快乐，因为有你。如果有来生，让我好好爱你。今生，来不及了。替我照顾好狗狗。最后，好好找一个伴儿吧。
　　李子从进门后，就一直趴在床边，反复用手试探着小晓的鼻息，还反复拨打120，还想抱着小晓去医院···几个邻居死死按着他，拿走了他的手机，不让他动床上的小晓。
　　保安把小晓的遗言拿给李子看。
　　一直半跪在床边的李子，手抖得几乎拿不住纸，他看着看着，突然浑身瘫软下去，头深深埋在胸前，肩膀抖动着，过了好久，突然＂嗷＂一声仰面倒在地上。
　　众人都吓坏了，掐人中的掐人中，打120的打120···
　　操持完小晓的丧事，李子瞬间老了几十岁。原本刚步入六十岁的李子，看起来精神抖擞、正值壮年，这下子看起来好像七老八十了。
　　他常常带着那只小晓留下的狗狗，坐在他们当初相遇的湖边，对着狗狗说话：＂你说小晓为啥不跟我结婚呢？我陪了她整整四十年，都不知道她爱我！四十年，忽冷忽热，四十年，搞不清楚···＂
　　是啊，即便小晓自己，也搞不清楚啊。
　　她半辈子都搞不清楚，她爱过吗？
　　因为，她根本不懂爱，她也不知道什么是爱，她更不会爱。
　　她人生的这一课，压根就没上过。
　　早在七十年前，在她还是个孩子时，二姐，还有三哥，就已经把她所有关于爱的一切，都摧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