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袭的解放军 十八小时,奔袭一百多公里!临近苏家屯。 "我们先前逃命也没逃这么快啊!"胡连长手下的兵叨咕。 "那是逃命,现在是革命!"胡忠堂挑高声音说。 师部和大车停下,高远副师长向张峰团长说:"苏家屯的活,就你们十三团独立干了!胜利在即,尽最大可能减少伤亡,让更多的战士能够活着庆祝我们伟大的胜利!" "是!"团长吼。 汪洋参谋长:"林总不是说过嘛:战争是个艺术活!艺术活就要艺术地干!" "是!"团长吼。 吴国璋师长微笑摆手:"出发!" "是!"团长又是一声吼。 苏家屯,其实就沈阳城外围据点。现在人民解放军在拔除沈阳城外围据点。这苏家屯当然是个大据点,现在由十三团来拔除。就如打锦州拔除义县县城。 沿铁路前进。铁路线曾经是敌中枢神经,现在人民解放军沿着铁路线前进。先前这铁路线不时有火车穿过夜幕来往,现在清冷。路基的石子在脚下哗啦哗啦响。 苏家屯火车站的灯火在了前方。部队停止前进。所有望远镜都扫向了苏家屯。不满意夜幕的笼罩。整个苏家屯,就火车站的灯火明亮,就那明亮出敌军的身影,持枪的哨兵来回晃悠着。 团长放下望远镜,叨咕:"敌情不明。" "能明!"不远处的第一军旗手接话。 团长招手,第一军旗手至前,大旗不离手,团长问:"小鬼头,啥招?" 第一军旗手满脸诡笑,举起了旗,旗杆指铁路旁的电话线杆上的话线:"民主联军的时候咱不是就这办法嘛!" 团长一笑:"慢,容易耽误事。" "那就得抓舌头了,让舌头告诉咱们!"第一军旗手说。猛地又现灵机:"那就掐断电话线,抓通讯兵!还有个词儿叫守什么来着?" 团长微笑,大手猛一拍第一军旗手的肩:"守株待兔!好主意!"把没防备的第一军旗手给拍趴下了。团长好久没这么拍王景文这个小鬼头了。趴下的时候手中的旗杆一下猛搭在团长的肩,团长也没防备,被压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众人笑。 团长故作正色:"轻点笑,轻点笑,别没动手就暴露!" 通讯兵猴子一般地爬上了线杆,咔地,电话线搭落下来。 侦察连选出了五个人要去线杆下埋伏。必须得活的,不能给整死了。团长特别叮嘱那五人。最后补充:"至少得有一个!" "是!"五人吼。 团长笑:"轻点轻点,都暴露了还埋伏个屁!" 五人轻笑。 "要是想抓活的,我这大旗能顶用!"第一军旗手嘟囔。 团长盯视第一军旗手。 "能顶用!"第一军旗手因被盯视而鼓舞。 团长一摆手:"你也去!要是因为你坏事,可别怪我不客气!" "是!"第一军旗手比那五人喊得都响亮。 "轻点轻点!"团长笑。 第一军旗手持着战旗屁颠屁颠地追撵那五人。身后传来队伍的轻笑。 "这鬼头,有点像我!"团长说。 又是一阵轻笑。 舌头来了!兔子来了!有火车站灯火作衬,清晰地见来人的黑影。十多个呢,一个班。顺铁路而来。 团长意外:"咋来这么多呢?幸亏多了个争着要去的!" "来了这么多!一个班!"埋伏的侦察兵嘟囔。 侦察连连长带了一个班上来了,潜伏下。 "不能开枪,不能暴露部队!也不能让敌人开枪!那也是暴露!"侦察连连长说。 瞄着奔来的敌人,手电筒在敌人手中摇晃着白柱。 "穆连长,你说国军现在最怕什么?"军旗手问。 "怕什么?" "怕红旗!怕咱们的冲锋号声!冲锋号倒是不能吹啊,可我这有红旗!" "你想怎的?" "我想让他们先看到咱们的红旗!我想就把咱们的旗戳线杆那!先吓住他们!行吗?" "好!" 猫腰上前了军旗手,旗杆在黑暗还划了个弧度,旗面呼啦啦地展开了下,大旗贴线杆立放。大旗快跟线杆一般高! 回来的军旗手:"让我跟他们喊话行吗?" "你喊话也行,轻声点,别一下子把他们吓坏了,坏事!"穆连长叮嘱。 "明白!" 手电筒一根一根线杆地照,几个兵将成捆的话线挎肩上。满天冰粒一样的星星瞅着他们笑,冷笑。照啊照,照到了这一根线杆,先照到了旗杆,缘旗杆往上照,哦,好长的杆,哦,旗!一杆旗!红旗!手电筒的光柱僵住,线杆下通讯兵们聚了堆,仰首看旗,惊异、惊骇地看旗。都忘了看话线。 一个上前,拿了旗,缘旗杆看旗面,旁的人帮着将旗面抻开,一个还在手电筒的光柱中读旗标:"东北人民解放军第二纵队第五师第十三团。" "国军兄弟,你们好!"王景文勒细了嗓音喊。 国军兄弟立马僵住,倾听。 "别慌!别动!只要别动,就能活命!明白吗?" 一片应声:"明白!明白!明白!……" "那就好!那我们就出来了!别慌!别动!" 一片应声:"不动不动不动!" 军旗手一摆手,军旗手成指挥的了!摆完那手势也知道,这手势应该穆连长摆,自己跟自己一笑。 铁路两侧树丛中草丛中站出了解放军,通讯兵在惊愕中醒过神来慌忙举手。 军旗手拣起大旗,在夜空中挥舞了几下,向穆连长一笑,说:"红旗所到,必胜!"两臂前伸,最庄严的姿态打旗,踏着路基的枕木,最庄严的步履。 通讯兵们的枪已经被缴,穆连长命令:"跟着红旗走!" 穆连长紧跑几步,与军旗手并肩走,穆连长拍拍军旗手的肩:"是干侦察的料!" "更是军旗手的料!"军旗手不领情。 到团长面前,穆连长先说了句:"兵不血刃!"而后说:"王景文是干侦察的料!" 结果,团长说:"嗯,——更是军旗手的料!" 把个军旗手美得合不拢了嘴。 团长让通讯兵坐,团长也坐,在满天星斗下,团长跟国军通讯兵像唠嗑似的询问苏家屯敌情。守敌为一个师的教导团。教导团干啥的?平时培训军官和士兵的,从军官到士兵,都是有素质的,是样板团!是强悍的!要在民主联军的时候对付这教导团,咋地得动用一个师!现在,就十三团对付! 通讯兵的服装,穿在了警卫连一排一班战士的身。王景文将大旗往一班长手中一递:"咱俩换换!"就夺过了一班长手中的国军军服。 那旗一递的时候,一班长本能地就接过,可是,手中的国军军服没了,明白了咋回事,顿足:"排长你霸道!" "咱团长要拿你机枪你能说团长霸道?这叫下级服从上级!管咋的,我是你排长!而且,你还是第二军旗手呢!你是不是?" "倒是。"一班长说出这俩字,都带上了哭腔。 一排长又毫不客气地将自己的冲锋枪往一班长怀里一塞,抓过了人家的机枪。 警卫连连长过来:"咋回事?" 排长一个立正:"我带一班跟随!" 连长瞧瞧一排长的脸,瞧瞧一班长的脸,哼了声,随即叹了口气:"我跟谁抢呢?" 其实内心痒痒着的还有团长张峰。自从团长了,这冲锋陷阵的事儿,受制约了,更多的时候得在一旁掌控局面。攻占巨流河铁桥,那是实在忍无可忍,过了回瘾。 一队国军的队伍在铁路线咔咔行进。现在的团参谋长在队伍中呢,在胡忠堂的身边。明面上,胡忠堂带领着这支队伍。咔咔地行进。胡忠堂一手按在腰间的枪套上,咔咔地行进,现着军官的威严。在临近火车站的时候,胡忠堂引唱了两句,而后向队伍爆出:"唱!"队伍就唱起了国军的军歌: 飘扬的旗帜, 嘹亮的号角, 战斗的行列是他快乐的家。 一心一意, 热爱著祖国, 更把生命献给了她。 道不完南征北讨的故事, 数不尽一身光荣的伤疤。 哪怕白了少年头, 报国的心意就像一朵不凋零的鲜花。 抗日战场,这歌声曾经雄壮;而今,荣光随风而逝,成为记忆,因为国军成为法西斯统治的工具!军歌已经成为空壳军魂已失! 歌声自北方飘来,自北方的夜色中飘来,国军们当然熟知这歌声,这是国军的军歌,战歌,无数次唱起,也曾无数次在歌声中热血沸腾。可是在这个北方大地震颤、倾翻的时候,听闻到这歌声,疑惑,甚至感觉有那么点幻觉。但是,歌声中步履咔咔。如同汪洋之中一孤岛的苏家屯,一支国军的队伍雄赳赳气昂昂地自北方来,自沈阳城的方向来。有那么点神兵天降的感觉。清冷的夜晚,这歌声暖你。一支国军队伍咔咔地近前。 "口令!"岗哨猛然醒悟自己的职责,暴吼出。 "山茶!"胡忠堂从容而答,步履不停,队伍步履也不停,咔咔的。 "海棠!——哪、哪个部队的?站、站住!"哨兵猛然进入高度警觉状态。 胡忠堂微笑,步履咔咔的,队伍步履咔咔的。"国军都兵临沈阳城了,你们还管老子是哪个部队的!不欢迎吗?"胡忠堂挑高着声音。 走在胡忠堂身旁的王景文,觉得自己与胡连长一同挺拔!不久前还国军连长,现在人民解放军连长,现在在人民解放军队伍中挺拔!沉稳如山的那种挺拔。与之并肩甚至是一种光荣! "站、站住!不然开枪啦!"国军枪栓哗啦哗啦的。 胡忠堂在哨兵前站定,身后的队伍似惯性地前进,不再成行列,成了堆儿。 一个排的国军枪口在前。 彼此打量。 国军惊恐。 胡忠堂微笑。 "哪个部队的?"国军喝问。 "人民解放军!"胡连长答,一字一字的答,一字一字地咬得清晰,麻利地手枪就在了手中,枪起就将一哨兵击毙,就在胡连长枪起的瞬间副团长王亚民暴吼:"打!"队伍如炸弹般炸开,向车站的敌军发起猛烈的突然袭击。而就在车站内爆发出枪声的瞬间,西方响起了冲锋号,西方,北方,杀声起,勇猛突进、突击。敌碉堡,未及向外突突几声,早已扑上了战士,塞进了手榴弹。几个碉堡,在进攻之前早已经包干给了专人。敌军的营房,敌军一边提裤子一边往外跑,在解放军的扫射中鬼哭狼嚎。"共军来啦!共军来啦!"惊恐的叫喊。隔窗玻璃手榴弹砸进了营房。刹时火车站火光四起。 辽沈战役 冲锋号嘹亮。火光中,赫然见那杆大旗,小山东在夜色中挥舞大旗奋勇而来!夜晚进攻咋的?也战旗挥舞! 瞬间,火车站基本被控制。 战旗在站台挥舞。 挎机枪的王景文跑到小山东跟前:"伙计,旗打得不错!" 著国军服装的解放军,臂缠白毛巾,预先就准备好的白毛巾,怕激战中分不清了敌我造成误会。 "向街区突进!"副团长王亚民命令。 一辆坦克咔咔地趔趔趄趄地奔公路,要北逃。坦克屁股后面拖着一拨敌兵。解放军的子弹铺展而去,坦克在弹雨中梆梆地响,火花四溅。后面的敌兵拼命地往坦克屁股后面躲,惶恐中也明白,这坦克现在是解放军最大的目标是最危险的,哪里现身哪里就是弹雨倾泻。 "别让它跑了!"王副团长喊。 嗷嗷地兜了上去。 坦克屁股后面的敌军不再跟随坦克,抱头鼠窜,或被消灭,或在缴枪不杀的恫吓声中跪地举枪。解放军眼中就见这坦克。几颗手榴弹撇了过去,在爆炸中坦克仍然东一头西一头乱撞,妄想夺路而逃。就见一战士端一爆破筒上去了,还喊呢:"你们退后!"坦克瞧见了这战士,瞧见了爆破筒,拼命地想就面对这战士,战士往哪边跑,坦克就往哪边调头,战士愤怒站定,怒视坦克,坦克也不动,面对战士。 "那就投降吧!不然,投燃烧弹!烧死你们!"王景文喊。其实哪来的燃烧弹呢! "想活命,投降!"战士单手攥爆破筒指坦克咆哮。 "投降!"四围怒喝。 坦克静静的。盖推开了,露出高举的一双手,一个一个地举双手出来,出来了四位。 "嗯,落了一辆坦克!能开的坦克!"王景文说。差一点就炸毁的坦克。他攀上坦克,机枪指舱内:"还有没有人?" "没啦,就我们四个。"一当官模样的说。 一审问那人,敌教导团团长!还有一位,副团长。 副团长还嚷呢:"我们可没想顽抗啊,没用机枪,没打炮,你们要宽大啊!"知道要是顽抗,就得被消灭! "向街区进攻!"副团长王亚民命令。 "团长,你看!"有战士喊,指车站站台。 几个停在铁轨上的货车车厢,门打开,下来了一拨敌军,举双手的敌军,有一个拿步枪挑着个白围巾向解放军直摇,喊:"我们投降!我们投降!" "干嘛不开着坦克前进呢?把坦克手交给我!"王景文向王副团长请示。没等王副团长表态,王景文就朝坦克中钻出的另外两人问:"谁坦克手?" "都是!"一个应。 王副团长:"坦克手和坦克就都给你!" 王景文:"是!"随即向警卫一班战士一招手:"跟我上坦克!"随即瞧见小山东和他手中的战旗,一招手:"上坦克!" 部队向街区突进。坦克咔咔地奔向前去。坦克上面,坐着一班的战士。舱盖开着,一班长站在舱内摇晃大旗,觉得受拘束,就又爬了出来,坐在坦克外摇晃大旗。 舱内,王景文枪指坦克手:"瞧见敌军你们一开炮,就是投诚起义啦!我跟团长说你们就是投诚起义的!知道啥叫投诚吗?" "知道!投诚是打红旗,投降是打白旗!"正开着坦克的坦克手应。 另一个就抱起了一发炮弹:"行,我俩准定开炮!" 敌团部,没了团长副团长的团部。团长、副团长跟参谋长说亲自增援车站,上了坦克带了一个营离去,参谋长坐镇团部。这参谋长顽抗,紧急部署阻击。处处火力点。两层楼,一面面窗是了火力点,楼顶也处处火力点,上上下下形成火力网。参谋长,一个年轻的军官。一个被视为前程无量的青年军官。据说如果不是因为战事的耽搁,就成了国防部一位高官的女婿了! 攻打苏家屯,终于有了最激烈的场面。 "呵呵,这仗才打出来点意思!"王景文早忘了枪指坦克手,在瞭望孔中瞧着对峙的场面居然乐得合不拢了嘴,向坦克手说:"你俩有机会开炮啦!" 紧抱炮弹的坦克手喜悦地将炮弹推进了炮膛。 "炸那碉堡!"王景文嚷。敌团部前的一个碉堡正嚣张呢,每个射击孔都向外喷射着子弹呢。坦克被子弹打得梆梆响呢。其时坦克上面的一班战士都后躲,一班长趴在后部大旗前指,喊:"排长,开炮啊!" 坦克稳稳地面对了碉堡,稳稳地开了一炮,火光一闪,爆炸声中,碉堡被掀了盖,随即,碉堡内发出几声爆炸,可见人的身体的碎块被抛掷了出来。 "兄弟,我们打红旗了!"开着坦克的坦克手回头向王景文笑说。 "兄弟,该算我们战场起义了吧?"另一个坦克手喜悦地问。 "没问题,没准还能立功呢!继续!"王景文笑喊。 "好嘞!"一发炮弹填进炮膛。 坦克炮击窗口。一炮过去一面窗口就立即是了黑洞洞的窟窿。一面窗一面窗地炮击,楼房震颤,一侧甚至在轰击后坍塌。敌火力点消失了,解放军的部队冲了上去,战旗在冲锋的人流中,有火光将战旗照出。 "你俩起义啦!"王景文对两位坦克手说。 楼房之后,东方,忽然传来冲锋号声,起了杀声,十二纵的一个团赶来。钟伟纵队的一个团赶来。老师长属下! 晨霜中起了座座新墓。近百座的新墓。十三团肃立墓前,每人对空鸣枪一发,向牺牲的战友告别,而后向北开拔,逼近沈阳城。在苏家屯的战斗中,警卫一排牺牲了四人,其中一班牺牲两人。 战旗北指! 大地肃杀。 马上的张峰团长揩抹了下泪水,向政委说:"不知道怎么的,现在见了牺牲的战士,格外难受!" "那是因为,咱们已经处于胜利的前夕!"政委说。 "面对牺牲的人,我觉得,我有责任!没指挥好!"团长满脸怒色,跟自己怒。 政委的战马站到了队伍的一侧,政委高声:"同志们,振作起来,我们的战旗即将插上沈阳城,——国民党反动派在东北最后的堡垒!"召唤队伍前进的手势,有力地前挥。张鼎政委,有了雷鸣政委的味道。外形上当然要比雷鸣政委单薄,说话的声音也单薄,但是,有了些雷鸣政委的神韵。 成长着的,不光是一个王景文。 奔袭的解放军 三间房。当初肯定就是因为起了三间房,这地因而就有了三间房的名号。现在倒不三间房了,但也就不到十幢房,大草房。在铁路西侧。民房与铁路之间,坟茔地。不过,稍细看,有的凸起不是坟茔,而是碉堡。坟墓间夹杂着碉堡。铁路西侧,也有那么片坟地,也夹杂着碉堡。敌兵营在铁路西侧。距沈阳城约六公里,外围工事也。门户也。当然不会将弱兵庸将布防于此。而且,兵临其前,没有出现大的动静,就给你严阵以待的感觉。十二纵的那个团,对付铁路东侧之敌,二纵十三团对付铁路之西之敌。 兵临其前,正是正午时分。天空瓦蓝瓦蓝的,扯着几丝白棉花般的云絮;没风。静,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望远镜观瞧敌阵的张峰团长眉头紧蹩。久经沙场的指挥员,当然知道厉害。敌军的钢盔反射着阳光,没有慌乱,而是严阵以待。人家严阵以待。敌前沿是一片稻田,收割完的稻田,是开阔地。这仗咋打你就得琢磨了。仿佛有老师长钟伟的目光在瞅你。微笑地瞅你。两个团长达成协议:各干各的活,谁先干完了自己的活再帮对方干。 攻击同时发起。当然是先炮击。迫击炮、步兵炮炮击。敌军也还以炮击。敌我双方先炮战。两位团长达成共识:把炮弹打光再突进!敌我双方都忌惮着对方的炮火,都目标着对方的炮兵阵地。两个团的炮火优势着,猛烈着。大地阵阵震颤。不动声色的是蓝天,白云,甚至瞧顽抗的国军冷眼。准备冲锋的解放军指战员也冷眼而瞧敌军。 敌军炮火哑了,解放军的炮火目标着一个个碉堡。铁力一侧的那个矗立的岗楼,先是东侧一发炮弹击中,炸出个窟窿,西侧这边立马也一发炮弹奔了过去,炸在当腰,又是一个大窟窿,两支部队炮兵几乎是同时锁定了那岗楼几乎就是同时开炮。 一营是第一梯队,团参谋长牛参谋长带领一营连以上干部奔民房那,要在炮火中勘察地形。出发的时候,团长说:"带个警卫排!"其时王景文眼睛立即就瞪圆了,就要喊出:"我带一排去!"参谋长摆手说:"不用!目标别过大了!"就上去了。张峰团长下令火力掩护。王景文撅嘴:要是团长还参谋长,就能带自己上!老牛,先前是一营营长。张峰参谋长时一打仗就总往一营跑的一营营长。现在参谋长了,很自然地带上了先前参谋长的做派:不要命地往上上!也总往一营跑,跑得很顺脚:老部下。话语不多,不像张峰吆吆喝喝,闷声地上。铁塔般的身躯闷声地就上。总把警卫丢一边!死老牛!真像老牛! 十三团的炮弹打光。路东的炮火继续。 牛参谋长接近一民房,就要奔院落,哪只,就那院落前的一柴禾垛,其实是敌人的一个暗堡,谁能想到那是一座暗堡呢?哒哒哒地一阵猛射,眼见参谋长扑倒,望了下那柴禾垛,下面就是暗堡的柴禾垛,扑倒。 团长吃了一惊,顾不得吃惊,大叫:"火力掩护参谋长!" 一营一连队伍向前移动,近距离猛烈的火力压制着敌暗堡火力。 一营长背着马大牛壮的参谋长撤了下来。后来听说一营长谁要背都扒拉一边,嗷的一声,就将马大牛壮的参谋长扛了起来。 团长、政委赶了去。参谋长死不瞑目。"老牛!"团长猛地爆出一声,跪在参谋长尸体前,爆出嚎啕:"老牛啊,我有责任!我有责任!"捶胸顿足。泪眼猛地望敌阵地,切齿:"他妈的,我就不信啃不了这些窝窝头!" 政委:"张团长,这个时候我们需要的是冷静,需要的是琢磨出道道来,最小的伤亡,消灭敌人!" "挖交通壕!"团长喊。"给我像打义县像打锦州城那样挖交通壕!挖到敌人的眼皮底下!给他们挖坟!"团长疯了般地喊。 "行动!"副团长王亚民吼。 "参谋长!"闻听参谋长牺牲的王景文心中喊出,热泪奔涌,为刚刚还在心里骂参谋长死老牛而懊悔。甚至觉得参谋长就是自己咒死的!如万箭穿心,心,疼! 悲愤中扬着一锹锹土。土层中已经有了冰碴,悲愤中那硬度柔软。盗洞。如同耗子奔着粮仓。几条交通壕,前伸。一营,一条交通壕直奔柴禾垛下的那暗堡。向前速度最快。不挖的,火力压制敌军火力。 但见,黑出了一条条的;但见,黑土扬着,黑出的一条条急速前伸。 "缴枪投降,争取宽大!顽抗到底,死路一条!"交通壕内,被轮换下来的警卫连战士齐声喊,在政委的指挥下喊。警卫连也一条交通壕伸进。 张鼎望远镜观瞧敌碉堡群,跟警卫连长叨咕交通壕可以分岔,再挨近另一个碉堡,一阵密集的子弹射来,政委仰倒在交通壕内,胸前三处枪眼,喷涌鲜血。就在中弹的那一刹那,手中的望远镜一扬,将眼镜刮落。连长也右肩部中弹,连长伏在政委身边大叫:"政委!政委!"政委双目圆睁。 王景文撇下了手中的锹,扑了过来哭喊:"政委!政委!" 子弹从被炸得剩了半截的那岗楼射来。密集的弹雨压了上去。本来被炮弹炸哑的敌火力点复活。 王景文抱起政委,挺直了身体,送政委到后面去,身后传来连长的嚎啕:"我没有保护好政委啊!我该死啊!" 团长冲到了王景文面前,怔怔地站定,刹那间团长的眼中是茫然的,其时眼中没枪林弹雨的阵地,没张鼎政委,没王景文,怔怔地站立,喉结动了下,才艰难地说出:"政委牺牲了?"问得甚至显得平静。 王景文缓缓点头。 政委放在了参谋长的旁。 四目圆睁。 猛然,所有的人瞩目了一个方向:警卫连长向那几近废墟的岗楼冲了过去,警卫连的火力掩护他,更多的火力掩护他,那时王景文正往回赶呢,瞧着这情景恨不得瞬间就在了前边,一边往前跑着一边解挎在胸前的枪,没留神了脚下,绊了个跟头,嘴啃泥。"不顶用的混蛋!"他咒骂自己,爬起来嗷嗷地奔向前,而且直接就跃出了交通壕,追撵连长。 "不得擅自出击!"团长望远镜观瞧,咆哮:"谁违抗命令我枪毙了他!" 忽然间,没了参谋长,没了政委,张峰团长当然明白目前他需要的是绝对的冷静,而不是发疯,而不是在悲痛中在怒火燃烧中疯狂。无数次凶险的风浪中过来了,小小三间房,瞬间连折两员大将,耻辱!倒在最伟大的胜利来临之际! 一排长掩护着连长,边冲边射击。下巴颏处被烫了下,只是感觉被烫了下。 连长到了废墟般的岗楼前,一颗接一颗地投掷手榴弹,每投掷一颗都伴随着一声咒骂:"娘的!"连掷了五颗,带的五颗手榴弹都掷了出去,声声爆炸,废墟般的岗楼再无声息,连长竟然站立,怔怔的。多少活力掩护着他呢,他竟然就那么站立。一排长上了来,拉着连长后撤。 团长命令:连长和一排长到他面前去。 其时,一排长的前胸一片血迹,下巴颏被子弹擦破了皮,留了一胸的血迹。 连长右肩膀殷红着一片。 团长眯缝着眼睛打量二人,打量,猛然抬手扇了连长一记响亮的耳光:"混蛋!有这么当连长的吗?你下面还有上百号人呢!"气得呼呼的。呼呼地来回踱步,后来气匀了些,抬连长右臂,现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没咋的啊,那手榴弹投得一个接一个的!" 大颗大颗的泪滴自连长脸上滚落,连长哽咽地说:"毙了我我也不屈!" 团长摆令二人离去的手势:"盗洞去!" "是!"二人齐声。 没走几步,身后又传来团长的一声:"站住!"二人面对了团长,团长摆手:"让卫生员包扎下伤口!" "是!"二人齐声。 回到前沿,王景文忽然发现不见了一班长,小山东和军旗都不见了,问哪去了,去了一营。去一营干啥?一营要用军旗。用军旗干啥?不知道。 望一营阵地,真就立马看到了高高的旗杆,旗杆顶端的矛那,挑着了手榴弹,两颗手榴弹,旗杆猛地前挥,两颗手榴弹飞向敌暗堡,就柴禾垛下的那暗堡,就夺取了参谋长生命的那暗堡,手榴弹在柴禾垛上爆炸,爆炸中柴禾燃着,火苗越窜越高,红成了一团烈焰,浓烟冲天,随着剧烈的咳嗽声,有敌人冲出暗堡,一营无数枪口早等待呢,出来一个撂倒一个。烈焰、浓烟冲天,那暗堡再无动静。 "告诉各营,交通壕分岔挖,碉堡一个一个地灭!"张峰团长向副团长王亚民喊。 "是,一个一个地灭!"副团长切齿。 交通壕甚至挖到了碉堡二、三十米远!或者送上了炸药包,或者抛掷捆绑在一起的几颗手榴弹,爆炸声声,一座座碉堡消停。 声声爆炸中,张峰卷纸烟抽,那手,直颤抖。 铁路东侧,兄弟部队也在展开交通壕大战,也如火如荼,也声声爆炸,碉堡上天。 投诚的胡忠堂连和警卫连挖同一条交通壕。胡忠堂也学着解放军军官的样,也抢着持锹挖交通壕。挖着挖着,生气了,愤怒了,停了下来,向前方的敌碉堡喊:"国军兄弟,什么时候啦?还看不清眼前形势啊?就等着被灭掉啊?难道你们就不想走一条阳关道啊?我先前是就是国军,不到十天前还是国军!是国军的连长!我投诚了,现在是解放军,还是连长!缴枪不杀!缴枪宽大处理!" 挖交通壕的解放军 "挖交通壕!"团长突然吼了一声,啪地将抽了半截的纸烟摔地上。 胡忠堂是一哆嗦的,知道那吼是吼给他的,叨咕:"哦,挖壕!"再不喊,挥锹。 团长愣怔了会,俯身拾起地上的那半截纸烟,抽了口,灭了,点燃,深吸了口,缓缓吐出烟雾,烟雾中出现参谋长老牛,政委张鼎,深深的忧伤将心往下坠,坠。坠得心如钟摆,晃啊晃。 一敌兵晃着白毛巾边向解放军的阵地奔跑边喊:"我投降我投降!"敌方阵地向其射击,将其击毙。 先是起了湿气,迷蒙了天。而在雾的湿气中浸进夜的汁液,并弥散,并慢慢浓重。 副团长王亚民站到了团长面前,团长发现副团长拄着根棍子,左腿裤腿外扎着条白毛巾。团长死盯了阵白毛巾,声音干涩:"要紧不?" "没事。……还剩俩碉堡了,很快就能灭了!"正说着的时候,传来爆炸声,副团长望了下,说:"还剩一个了。" 团长把手伸给副团长,副团长松了棍子两手拉团长起,副团长哎呦了声,和团长一同倒在了地上,团长爬起连忙搀扶起副团长顿足说:"忘记你腿有伤了!这仗,把我给打傻了!" "没事。"副团长笑笑,轻描淡写地说。 "那也不行!你坐镇,我上前边去!"团长笑笑:"也该换换了!憋死我了!" "那哪行!" "怎么不行!"团长指指铁路东侧:"看看能不能和友军同时发起最后冲击!"当即派一位参谋前去与友军联络。 友军团长:"敌军恐怕要趁夜突围,我们就在一个小时后同时出击!尽可能全歼这股顽敌!" 十三团参谋:"那就以你们信号为准!" 红色信号弹升空,浓雾中那红色信号弹也可见;冲锋号透过浓雾,号音带上了湿气,但是奋力昂扬、嘹亮。 十三团向敌营房冲击,左、中、右,兜向敌营房大院。胡忠堂连被命令留在交通壕内,大雾弥漫,怕发生误会遭到自己人的攻击。臂缠白毛巾也不行,都打红了眼,而且大雾弥漫,最易误会。把个胡忠堂急得直跺脚。夜,而且大雾弥漫,第一军旗手将战旗交给胡连长保管,胡连长叨咕:"总算落个差事!"杀声四起,杀声遍地。 团长一把就将王景文抱着的机枪薅了去,王景文张着两手瞬间发愣,团长将手枪往王景文手中一塞:"拿去用!" 王景文就拿着手枪冲锋。 无数颗手榴弹落进敌营房大院,大院内一片红光,在浓雾中也一片红光。此时的手枪在手中就玩具一般。可此时哪有心思攥个玩具玩!真想把手枪当手榴弹给撇了!但是,这是团长的手枪!完了咋交代?索性把手枪往裤腰上一插,不拿了!拿手榴弹!一颗在手,拉着引线,嗷地投向院内,爆炸中有了自己的爆炸。接连三颗投掷了出去。没了。就手枪别在腰间呢。瞧见一班长端冲锋枪冲啊冲啊地喊着,过去一把将冲锋枪薅了过来:"你还有手榴弹!" 当时一班长要哭:"欺负人!" 又将手枪塞一班长:"还有这个!" 一班长推开:"我就没用过这玩意!"一颗手榴弹在手。 在攻击中,营房大院没了还击,但是,大院之后却响起剧烈枪声,手榴弹爆炸声。营房燃起大火,烈焰冲天。以张峰团长为首,十三团嗷嗷地前冲。这时也不用怕冲得过快被自己人的子弹伤着,小山东持着手榴弹当先冲进大院内。满院尸体。许多尸体支离破碎。小山东惊骇地呆站。 冲进来的人站立,面对狼藉的尸体面对冲天大火。 "伙计,这就是顽抗到底的结果!"小山东顿足喊。 营房大院之北枪声爆炸声。 张峰团长:"老师长的手下帮咱忙呢!"一摆手:"冲!" 从北门冲出的时候,十二纵的那个团在打一场围歼战呢,从营房大院北逃的敌军被截击,预设了伏兵截击。十二纵团长在和二纵的团长约定了发起最后攻击的时间后,就派了一个连越过铁路,在西侧敌军之后路埋伏。还叮嘱连长呢:"如果人家也顾得上断敌后路了,就撤回来;帮忙,不能硬帮!"十二纵的部队就在北面兜着,死死地兜着。十三团扑了上去。带着对兄弟部队深深的感激扑了上去。而十二纵那个团更多的人嗷嗷地漫过铁路,参加西侧的战斗。 此次战斗,二纵与十二纵的两个团,毙敌八百余,俘敌二百余。辽沈战役最后一场激烈的战斗。 偶尔零星枪响,搜索残敌。 兄弟团的团长越过铁路,站到了张峰团长面前。 四目相对,二人微笑。二人拥抱,不多说啥,无声胜有声。 忽然,与十二纵团长拥抱在一起的张峰团长爆发出嚎啕:"政委!参谋长!……我打的是败仗啊!……败仗啊!" 友军团长轻拍张峰团长的背:"你们打得很好,很好,我们看着呢!一块硬骨头,被我们啃下了!" 血染黎明。血染东方红。 新墓座座。对天空鸣枪与长眠于地下的烈士作别。 北进沈阳城,——东北大地国军最后的堡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