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南作家刘莉萍作品年年有鱼

　　原创：刘莉萍 文稿来源：蝶语兰心题目：年年有＂鱼＂
　　人常说，渐行渐远渐无书。坐在汽车上，和老家慢慢拉开了距离。可我知道，这个偏僻的村落牵系着肉体和灵魂，我会无数次地辗转于此，写下一本厚厚的无字书。其中有一个章节就是关于年年有＂鱼＂。
　　在老父坟茔前跪拜，焚香、烧纸钱后回到村里，不出所料，老妈又大包小包堆个＂小丘＂，坐在门口等我们。下车问候了近旁大婶大娘，把东西装到后备箱，搀扶老妈上车。刚要发车，老妈猛然想起什么，直拍了脑门嚷嚷:＂停下，停下，我取个东西。＂
　　老妈匆忙下车，开锁，不一会提着个塑料袋出现了。等老妈上车，我们的目光都落在那个袋上。是什么东西，非带上不可？
　　大弟媳妇操着陕北口音问：＂妈，啥宝贝，还舍不得撒手，让我们看看。＂老妈轻轻打开袋子，三条面鱼长长地躺着。妈妈说:＂你们说今天回来接我，我昨天蒸了一锅包子，又给你姊妹三个一家捏了一条鱼。＂弟媳妇小心翼翼地拿起面鱼，面鱼成弧形，像一弯月牙，是鲢鱼的样子，两边的胸鳍短小。弟媳妇欣赏着栩栩如生的面鱼，赞叹着妈妈的心灵手巧，疑惑着面鱼的用途。她久居大都市，平日看在眼里的是繁华、新潮、时尚，不太能明白一块面团揉捏出来的朴素的感情、绵长的祝福和淳朴厚重的风俗—年年有＂鱼＂（余）。
　　＂面鱼＂，是花馍的一种。花馍，属于面塑艺术，是民间艺术的奇葩，已被评为国家第二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堪称陕西地区一绝，是关中地区民间传统艺术文化瑰宝之一。在农村流传有千年之余，除了食用外，还具有很强的观赏性，同时也是研究陕西民间历史、民俗、雕塑、美学等的重要实物资料。渭北人一直沿用这个习俗，逢年过节、婚丧嫁娶以及其他喜庆节日，都要捏花馍以示庆祝。因此，过去村里的妇女几乎人人是制作花馍的能手，年长妇女技艺尤其精湛。
　　妈妈是捏花馍的高手。白生生且粗糙的面团通过妈妈的揉、捏、拨、沾、饰、组装，活灵活现的动植物就在你面前＂卖弄风骚＂＂抓耳挠腮＂＂丰姿尽显＂。大的气势宏伟，小的精致美观。虎就是虎，猫就是猫，小兔子竖着两耳朵，憨猪撅着嘴巴，各有神气。空中飞的，地上爬的，水中游的比比皆是。色彩鲜艳夺目，形态细腻精巧，装饰感极为强烈。虽为静物，却有动感，就像活的一样，令人叹为观止。
　　这些丰富多样、姿态万千的花馍不仅充实了年节气氛，彰显了浓厚的地方特色，而且和人情世故、社会礼仪相联系，是极具温度的手工工艺品。
　　一次亲朋欢聚为爷爷做生日，礼袋里无一例外装着大大小小的寿桃。妈妈蒸馍时也做了一篦子寿桃。她把大小适当的面团先揉得光溜光溜，然后把面团捧在掌心，用手掌下侧部揉搓出桃尖，用粉红食用色素轻轻涂抹，蒸出来的＂仙桃＂宛若刚从枝头摘下，观者顿然垂涎三尺。寿宴的主食就是寿桃。不过客人吃的寿桃是没有桃尖的。在寿桃上桌之前，爸爸端来一瓷碟，妈妈把热腾腾的寿桃挨个掐掉桃尖，将桃尖放在碟子里，送给寿星吃，没有桃尖的寿桃留给其他人吃，话说如此寿星能长命百岁，寿比南山。如席间有和寿星年龄相仿的，则可享受吃整个寿桃的殊遇，得到和寿星同样的祝福。
　　花馍在我家最风光的一次，是我十三岁完灯。那年正月初六，家里宾朋满座。堂屋西边大厅方桌上的礼品琳琅满目。一张桌上是各色小碎花的确良上衣布料、蓝黑两色腈纶裤料和被单被罩太空被床上用品，另外一张桌子上是长辈送我的花馍。花馍以老虎、狮子、兔子、鱼这些动物为主，每一种花馍都有寓意，寄托着美好祝愿和期盼。花馍里面老虎居多，据说是希望＂猛虎辟邪＂，祝福我虎虎生气生活美好。现今我年过半百，走起路来脚下生风，我想一定是那些花馍的功劳吧。
　　1993年底，在我结婚的那一天。妈妈在陪嫁的两副食摞里，除了放置大红色的生活用品，还整整齐齐地摆了六对花馍。期望我们婚后五畜兴旺（猪）、连年有余（莲花、金鱼）、荣华富贵（凤凰、牡丹）、虎虎生威（老虎）。
　　而今，儿子长成了半大小伙。二十多年来，外婆外爷的花馍，一路陪伴着他成长。满月时，爸妈送来＂圈圈子＂，就是用面作的项圈，上面装饰着各种花草图案，意思是要套住这小宝贝的生命，让他得以健康成长，其功能相当于盛行于中国各地的长命锁，但这是可以吃的＂长命锁＂。他满百日、周岁时，父母又送＂猫馍＂、＂虎馍＂，意思是让猫、虎护卫着他，让病毒邪魔不得近身。十三岁完灯，爸妈像小时亲朋对我的期望一样，张罗了一群妇人在家里和面、揉捏、调色，为儿子做了硕大的12对花馍，说他有两个舅舅，一个舅舅六对。妈妈心知＂面虎＂无法长久摆放，又亲自缝制了一对布老虎送给她唯一的外孙。那对布老虎至今还陪伴着儿子。
　　摩挲着妈妈给我们精心制作的＂鲢鱼＂，思潮翻滚。花馍寄托了多少美好愿望，凝注了多少丰富而深厚的文化内涵，我无法估量，只觉得这份情很重很重，用生命都无法偿还；这份爱很深很深，已根植于灵魂深处。
　　鲢鱼，年年有＂鱼＂，无比简单而深厚的生活哦。作者简介：
　　刘莉萍，女，中学语文高级教师。陕西省编剧协会会员，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渭南市作协会员，渭南市诗词学会会员，临渭区作家协会副秘书长。《蝶语兰心》版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