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李明 文稿来源:蝶语兰心爱情小说:我从你的城市路过 妖精说我是她见过最无聊的一个人。她问我,你是怎么在金水县活下来的,我纠正我是一个有趣的人,只是喜欢漂泊罢了,跟蒲公英一样,风吹到哪,我就可以在哪开花。不知不觉,我来到金水县已经三年了,在这个城市没有一个亲人和朋友,一个人看冬天的枯萎,一个人看春天的花开。因此她说我是一个怪物,我说她是一只妖精,她让我滚!她是我在这个城市唯一的朋友,在金水县父老乡亲的眼里,我俩是不正常的,两个疯疯张张奇装异服的年轻人,成天游手好闲,不知道赚钱。 1
金水县地处中国西北,距拉萨2360公里,距我老家500公里。2015年4月,我在仙足岛的客栈跟朋友喝酒告别,结束了五年的拉漂生活,回到老家。火车临时在一个小站停靠半天,我在车站广场找了块空地,打算睡一会。迷迷糊糊中听到金属落地的声响,我吓得一咕噜坐直了,地上滚着三枚硬币。抬头见一女孩白衣如雪,盈盈一笑,我问道你是谁,你想干嘛?她弯身给我手里塞了一包手帕纸说,你嘴上流血了,我舌尖才感到咸津津的。她蹲下身来,白裙拖地,帽子遮住了半张脸,一颗月牙状的项链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像冰块一样晶莹。我这才看到,这女孩的胸部好扁啊。被她觉察后啐了句,流氓,落荒而逃。我没有捡地上的硬币,痴痴的看着她的背影,跟她好像啊。我在老城区一个叫车雷村的地方住了下来,我不急着找工作,先在出租屋里睡它个天昏地暗,天荒地老。每天中午不是被太阳晒醒,就是被肚子饿醒。县城很小,小到我饭后出去遛面条,从城东走到西再从城西走回房子,这个时候面条才刚刚溜下肚。在这个可爱的,如怀旧影视城般的小城里,街道是静止的,时间是静止的,日子像雕刻在民房青砖上的福字,还停留在刚解放那会。我感觉自己像一个穿越过来的人,每天无所事事,转悠在这里的每一条大街小巷,不用担心迷路,南北方向的街道名字一马路、二马路、三马路依次排开。东西街道叫做西一路、西二路…… 老城区汇集了粮油站、农机站、学校、卫生站、县政府、文化站一些机关单位,单位楼子破旧而庄严。邻着机关楼子的,是一排排分配的职工房,名字一律叫某某单位小区。街上的大叔大妈嗑着瓜子,摇着蒲扇,漠然地打量着过往的行人,当你走近时,他突然往地上唾一口浓痰,永远是那么悠闲。有那么几秒钟,你恍如走在拉萨的城郊。县城边上一些新的高楼正在兴起,而新兴的事物还没有降临,在城边买房的都是那些农村急着娶媳妇和做小生意的人。绿纱帐围着的工地上常年尘土飞扬,黄色的塔吊日夜仰着脖子,在高空俯瞰着大地,和地上蝼蚁般为生计忙碌的人们。我之前去过北京和上海,却说不上来这里是几线城市。大城市相对公平些,小城市靠关系,几次找工作未果后,我隐约感觉到我在这里的生活会很艰难。后来我在村口开一家照相馆,没有名字,门口挂一幅林芝桃花的广告牌。就这样,开始了我在金水县的生活。 2
一个月后的一个清晨,我正趴在柜台睡觉,有人敲着玻璃叫醒了我。我揉揉眼睛,呦,来了个美女啊。面前是个上班族小姑娘,职业西服下是一鹅黄碎花长裙,圆脸,小鼻子小嘴,天庭饱满智慧外露,顶着陈鲁豫式的西瓜头,阳光把她的脖颈照的雪亮。她拉来高脚蹬翘着腿问我,你这里是卖什么的,门口的风景照是网上找的还是自己照的。我一阵失望,这么时尚的姑娘居然不知道林芝。我告诉她,这里是照相馆,门口的照片是林芝的桃花。她说拍的太漂亮了,又问林芝在什么地方。我再一次失望道:林芝在西藏。她眼睛一亮,她不相信我去过西藏。脚尖挑着高跟晃来晃去,眼睛滴溜溜转着想着什么,我怕她再问我一些吓人的问题,就跟她说,照相一张5块,洗照片1块。她鄙视我道:你好土啊,都什么年代了谁还洗照片。她又问我照相馆叫什么名字,我说没取名,她说就叫四月天吧。说完"哎呀"一声跳下凳子,她上班要迟到了。这时,她脖子下跳出一颗冰块的东西,闪了下我的眼睛。 她在一家保险公司上班,就在村口街道的对面。她来我这里拍过几次照,我每次都把她拍出十二分仙气来,后来她来我这里只聊天。她叫陈新雨,她比我小十岁,喜欢叫我大叔。常常一下班就跑我这里串门,我说小雨同学好,她说大叔好,我张开臂膀道:来,叔叔抱抱。她又让我滚! 她喜欢打扮,有时候是个文艺女青年,格子衬衫帆布鞋太阳帽。有时又是都市丽人,烈焰红唇韩国一字眉,皮草高跟贵妇人。但她从不买名牌奢侈品,她可以把地摊衣服和淘宝天天特价区的衣服穿搭出万种风情来。有时我看着她抹的红哈哈的嘴唇打趣道:我得替你感谢淘宝,硬是把一个农村女娃变成时尚御姐来。她秀眉一竖,紧握拳头对我虎视眈眈,我抱头求饶。 她舍得在吃饭和做头发上花钱,做一次头发400块。有一阵子流行佟丽娅的丸子头,她看到后不顾前天刚烫的大波浪,又拉直剪了个丸子头。进门来吓了我一跳,什么鬼?她说是丸子头,还问我好看不,从正面看是丸子头没有问题,她头发太密后面的头发像毛毛领粘在了脖颈,一股股卷着胶着乱蓬蓬一堆,整个头一下子大了两倍。我找了个镜子给她看:你看从后面看像不像西游记里的金角大王?从此后,我就叫她妖精。一天中午,她走进我店里明显地不高兴。我问:吃饭了没有,我给你做饭。她眼圈发红,一身的酒味,躺在沙发不说话。她抹了一阵眼泪,才抓起一把薯片说:公司今天的庆功宴上,几个老娘们背后说她的奖金不是靠本事得来的,是依仗着有个好的老子娘的关系。这些话她也有所耳闻,她们后来又说她是个花瓶,男客户是被她迷住了。她没有控制住情绪,给了老女人一个耳刮子。我问她没还手吧,她仰起脸冷笑着:她敢!妖精她爸是公安局的,她妈在税务局上班,在城里有三套房子,俩老人晚来得女,难免对她娇惯了些。她高中毕业后就没再上学,在家里看了一年的电视。她很委屈地说,做销售本来做的就是关系网,其他同事的客户也是因家人的关系,为什么单单只说我。说着又往嘴里塞了把薯片,问我: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的业绩是靠家人的关系?我说放她娘的屁,别理那帮老妇女。我又点了根烟,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我相信你,也相信客户是对你工作认可才买单的,因为你是个善良的女孩。她酸酸一笑,说:你是安慰我吧。她同事在大小节日里给客户送购物卡、红酒各种礼物,请客户吃饭,打各种电话问候。妖精不会这一套,她总是花尽心思在网上买一些她自己喜欢的小礼品给客户,买全县城最好吃的缇达米苏、马卡龙各种蛋糕给客户,跟他们看好看的电影,总之,只要是她喜欢的她认为是最好的东西,都会第一时间分享给身边每个人。有人说她是个傻乎乎的姑娘,有人喜欢她的青春和单纯。 那天,我从抽屉取出三枚硬币告诉她:你是我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个人,也是这个城市最善良的女孩,一年前,你在车站广场往我身上扔钱的事还记得吧。她咯咯咯捂嘴笑,不好意思,你那天胡子拉碴跟山顶洞人一样。我说因为你的善良,我才在这里留了下来。她不高兴反问,难道不是因为我漂亮?我仰天长叹道:长的还可以,只是胸部不突出。 从此后,她经常买一大堆好吃的来我这里,我们在沙发上盘腿而坐,边吃边聊。她这人吃水果从不洗也不削皮,这点很投我的脾气,我在藏区徒步的那些日子,风餐露宿,遇到野果子就吃。她喜欢听我讲故事,我也喜欢回忆过去,把旅途中看到的风景,遇到的有趣的人和事全讲给她,真的假的,有的没有的乱说一通,天南地北地海聊,好骗她出去买啤酒和更多好吃的。她做销售有的是钱,我跟着她吃香喝辣,她拉着我金水县的王麻子串串、李想大虾,一家一家挨着吃。白天我骑着我那破二手摩托车载她大街小巷里乱窜,晚上去夜市摊喝酒烤串,我吃面,她剥蒜,她从不拿自己当白领官二代,我也不拿她当良家少女看待。 3
认识妖精后,小城的岁月一下子活泼了起来,时光荏苒,冬去春来,不觉已是2017年。这一年,她23岁,大人忙活着给她介绍对象,务必要在本命年之前把她嫁出去。给介绍的有老师,有公务员,有建材城老板的公子,也有戴金链子包工程的老板,且个个有车有房。她挨个拒绝,说那些人都是奔着自己父母的职位和自己的美貌来的,花言巧语的没一个真心的,还一身的俗气。我问她理想中的如意郎君是什么样儿,她说你再年轻十岁攒个一百万就嫁给你。为此她跟家人吵了几次,后来干脆在我对门租了间屋子,每次跟家人吵架后就搬出来住。我经常去她出租屋里串门,去了少不了做一些保洁工作。记得第一次进她房子,我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袜子,鞋子在地上乱扔,高跟鞋能绊你一跟头,而且她从不叠被子,被子三分之二耷拉在地上,她能把被子在床上弄成各种造型,有时像花卷,有时竖立成火炬。我心想,这女生的睡姿应该不会很优美。我边收拾边唠叨,给你收拾一次房子没有低于两小时的,她还不领情,说大概收拾下得了,这只是本公主的行宫. 跟别的县城里的小康女孩一样,她在金水县在过着公主一般的生活,每个周末拉着妈妈逛商场,给爸爸买衣服,一家人走到哪吃到哪。哪条街上新开了火锅店,奶茶店,她总是第一个拉着父母去吃,我经常看到她一家三口从火锅店出来,餐巾纸擦着脸,满嘴满脸的油。可能在她心里,金水县就是她的家,这个城市有吃不完的美食,她所有的亲戚朋友都在这个城里,走在街上,甚至上个厕所都能遇到熟人。县城的信息不是靠网络,而是靠熟人介绍,若是有人知道你家里想买个冰箱、彩电、洗衣机之类的大件,总能给你说出一长串他三姑、二姨,舅妈在某某商场就是卖这个的,保证给你最低价。 关于县城里的名人故事,妖精知道的比公园里跳舞的老头老太太还多,她经常很骄傲地跟我说,她知道这个地产的老板之前是卖饸饹的,某个面馆老板很低调在新洲买了两套房,某个局长当官之前是化肥厂工人。每次听她讲这些,我就有些不耐烦,我对她说:你别跟老人一样八卦,你还年轻应该出去走走。她歪着头开始展开想象,说她想去云南丽江,想去稻城亚丁,想去西藏……说到最后她一声叹息,说这些地方都太远了,不敢一个人去,她没有出过远门,最远去过隔壁城市西安。四月的一天,我跟她去城外玩。那天,我们沿着金水河向南走,坐在一个小土山上歇息。来到金水县一年多了,我还没有认真看过这座城市的全貌。我望着山脚下的县城对她说:你看咱们县城的街道布局像不像一个八卦,金水县这个名字就很有八卦的味道,乡亲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这里辛苦劳作半辈子,结婚买房娶妻生子,又攒钱给孩子将来买房子娶媳妇,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也不愿意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在这个城里兜兜转转一辈子,这样的人生也像一个八卦。说完,我指着河边一个陵园说,你看那块墓地多漂亮,像不像云南的石林,你死后要是葬在这里也是个清净的地方。 我这话太丧了吧,她没理我,叹了口气幽幽说道:"你以为我想在这里待一辈子啊,我做梦都能梦到去草原去西藏,可我那也去不了,我爸妈就我一个女儿,他们也快退休了,万一我路上出个什么意外,他们该怎么活啊。" 我安慰她说:"其实我很羡慕你,在这里有父母疼着,有亲戚有朋友,也敬佩你的孝顺,父母在,不远游。我去旅游去西藏是在逃避生活,我朋友圈发的那些照片看着很潇洒,其实我没有一天不在自责。"她对我说,你应该找个正经的事做,你那破照相馆生意,穷的房租都交不起,做为朋友我可以借钱救济你,可我认为这是在害你,你要是有好的想法,我可以帮你,我父母在市里的人脉资源你随便用。我拍了下她的肩膀说:谢谢哥们,没用的,我来这里一年多了,可还是适应不了这里的生活,就像番茄蛋花汤里的油珠子,虽然装饰了这里的风景,可我溶不进这生活。她搂过我的头放在她的肩膀上说:你也怪可怜的,在这里没个亲人和朋友,你想去什么地方跟姐说,姐给你路费。我一听这话立马狮子大张口,我想自驾走一趟318线。她说多大个事啊,等到明年年底吧,我攒钱给你买辆车。我说不能一直吃你软饭吧,下个月把借你的钱还你。 4
五一假的前几天,妖精缠着让我带她去成都玩,她想吃成都的火锅,去宽窄巷子。我说五一去那边太热,去了也玩不好,等国庆再去吧。她气鼓鼓地说,国庆要是再不去看怎么收拾你。不是我不想带她去成都,在这个礼教森严的县城,人言如刀,别人要是知道她一个小女孩跟一个猥琐大叔去外地玩,嘴里什么难听说不出来。十一前她又来缠我,我很有耐心地跟她聊旅游攻略,聊完后敲打她,我不想带一个为了吃和发朋友圈的美女出去玩,太没内涵了。 12月的一天,她买了一大堆吃的来找我,问我知道6号是什么日子不?我说反正不是你生日,光棍节早过了。她说:12月6日是西成高铁正式开通的日子,这里到成都只有三个钟头诶。我给她讲了个故事:两年前我在去罗布泊的车上遇到一个大一的女生,她才19岁,19岁的学生坐48小时的硬座去无人区玩,你今年24岁,是该学着独立了,三个钟头的车程也得让人带着,周末两天时间就可以打个来回。 她不说话,用陌生的眼光看了我半天,说当我没说。起身把门摔的山响。我不知道她后来去没去成都,从那天开始,妖精再也没有找过我,她从我的世界消失了。我又回到了刚来这里生活,每天睡到大中午,不是被太阳晒醒,就是被饿醒。金水县成了一座孤孤单单的城,平日里那些热闹的商铺一下子死一般沉静,那些粉色的低矮的小区瞬间黑白,像被焚过一样。如一座座墓碑,街上杂草丛生,县城孤单的像陵园。我再一次从抽屉里找出那三枚硬币,想起了三年前在车站的一幕。那一年我跟最喜欢的女生去寻找4号冰川,在距冰川100米的地方遇到雪崩,她永远地留在了哪里。途经金水县时,我在车站广场遇到了一个跟她很像的女孩,就是妖精,于是就在这个城市留了下来。可我想不明白:我陪妖精玩是出于对失去心爱女孩后,对自己内心的赎罪,还是我把妖精当成她的影子来喜欢了?如今,妖精也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也到了我离开金水的时候了,可我还想再见她一面,如果她肯同意,我想带她去一次成都。 5
元旦那天,我接到了妖精的电话,她问我起床没,要不要出来吃火锅。我踢开被子,手忙脚乱地洗头发刮胡子。吃完饭她让我陪她去金水公园坐会,她告诉我她要结婚了,她不喜欢相亲更不喜欢包办婚姻,可这一个是最门当户对的。那天晚上,她妈跪在她面前,说错过了这个,就再也找不到条件这么好的了。我静静地听她说完,不知道说什么话安慰。她说:"影楼的婚纱照磨皮太假了,把人照的白的跟鬼一样,你给她做一张婚纱照吧。"我说:"你想要什么背景,我一定给你p的跟真的一样。" 她说就门口那张桃花吧。妖精是个善良透明的女孩,我觉得桃花太俗,配不上她的晶莹。我选了张秋天稻城亚丁的背景,这也是电影《从你的全世界路过》的拍摄地。照片做了一个月,每次看图片都想着把她旁边的西装男给p掉,让他永远消失。看着妖精跟新郎挽手站在雪山草地的湖边,我觉得她美的像一座冰川。妖精结婚那天是2018年4月1号,她不让我去婚礼现场,说怕看到我会哭。那一天我起来的很早,去店里收拾东西。再过几天,我跟妖精认识就三年了,我来这里的第一天,她给了我三枚硬币,我在金水县陪她疯了三年。我把硬币放在了玻璃柜台上,回头再看这里最后一眼,这间屋子里有她的笑声,有我们酒瓶碰撞的声音,就让这些硬币留在这里陪她吧。那个晚上,妖精打来了电话,她问我几点走的,我说十点的火车,她问我以后还会不会来金水县找她,我说婚后要是他对你不好,叔叔立马坐火车回来抽他。 她没有说话,电话挂断了。在金水县没人能欺负得了她。作者简介 李明,临渭区三官庙人士,一80后小生。喜欢写自由网络化的文字。偶尔以笔名"菊岸"在网络平台发表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