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老烟锅子一根短木杆，前头安个锅，后头安个嘴儿

　　每个人都有个关于老家味道的记忆 ，有的是泥土的芬芳，让人清新自然，有的是家里的一碗面，令人放松自在，有的是什么都不用，家里自带家的味道，闻一闻，顿时陷入柔软。
　　我对老家味道的记忆，是真的味道，说起来还有点呛人，那便是爷爷的烟锅子味儿。
　　烟锅子味和烟味是有区别的。它包含着烟味和烟油味，烟味只有在爷爷抽旱烟的时候才会发出，云云袅袅地，散了也便散了，烟油子味是弥漫在烟锅子上，屋子里，挥之不去的味道，不是那么浓烈，却经久不衰，甚至会＂越陈越香＂。当然，这个＂香＂是相对的，不吸旱烟的人，怕是嗅到一点就要头疼了。
　　爷爷抽旱烟的历史已然不可追朔，据父亲说，在他的儿时爷爷就已经是个老烟枪了。在过去的年代，烟酒对于贫穷的庄户人家来讲是笔不小的开销，好在劳动人民不缺少智慧和勤劳，买不起的东西会想方设法自己生产制造。酒，爷爷是不会酿的，整个村子也没人会酿，所以爷爷年轻时候酒是稀罕物件，只能在逢年过节喝上一口。旱烟，村子里人人都种，不占用太多的土地，偌大的院子里，辟出一小块便可种植，和旁边的蔬菜一个待遇。
　　村子里的人种的旱烟叶子，收成不高，可能是和水土有关。也无妨，乡亲们也不是为了卖钱，够自己使用即可。有些人家没人抽旱烟，也要种上一小片地，进城走亲戚时带上切好的烟丝、揉碎的烟叶，算是来自家乡的特产。
　　在我儿时，最爱玩爷爷的烟锅子。不长的木头烟杆早已被岁月盘出了包浆，摸上去滑滑的，比摸着我年幼的脸皮还要舒服。烟锅子头是个铜锅子，暗黄的颜色给人以沧桑之感，我的兴趣正在烟锅子上面。
　　烟锅子里面总有类似于黏土的油泥，光是看着就有种想让人把它们挖出来的冲动。爷爷有根专门捅烟眼的小铁签子，放在一块整木挖制的烟灰缸上。当我在村子里玩累了，跑乏了的时候，就会躺在炕上，用铁签子给烟锅子＂减负＂。
　　那些油泥，或者叫烟泥，刚开始很好挖，铁签子转一圈便可刮下一大块，可没几下就刮不动了。于是，我找来奶奶针线笸箩里的小锥子继续，这回是连挖带刮，看着大片油泥剥落，心中解气，手上有趣。
　　爷爷烟锅子里的油泥似乎永远也挖不完，刮不干净，正好，这使得我的乐趣持续了整个童年。
　　烟锅子的烟嘴是石头的，什么石头我不识得，爷爷也不知道，想来不是什么名归之物。爷爷经常和我一本正经地说：＂等你长大了，自己赚了钱，给爷爷买个玉做的烟嘴，那家伙好，吃起旱烟来从嗓子到肚子都是凉飕飕的。＂
　　老辈儿管抽烟不叫抽烟，叫做吃烟。或许在他们看来，从土地里产出的，能够进嘴的东西，都是在＂吃＂。他们也许不懂得吸引有害健康，也许他们听儿孙辈说过，可他们不在乎。在他们的观念里，健康是心情好，有粮吃。能解乏的东西算在心情好里面。至于身体上的健康，能下地，能干活就是健康。
　　爷爷的旱烟锅子经常坏。所谓坏，其实是堵了。没办法，自制的烟丝烟沫子全靠手工，总有那调皮的一两小块会钻到烟杆里，影响气体的流通。
　　烟锅子堵了也好办，爷爷会慢悠悠地把烟锅子和烟嘴都拆开，在炕沿上磕一磕，然后用嘴猛地吹口气，如若还是不通，重复再重复。
　　老家天气干燥，烟杆子脆弱，有时候爷爷磕的力气稍微大一点，烟杆子会裂开。这时候，就得等卖杂物的小贩来换新的了。小贩不常来，如果正好碰巧烟杆子裂开，爷爷会找来胶布在烟杆子上来回缠绕，把个烟杆子包裹得又厚实又搞笑，像极了直挺挺的木乃伊。
　　和烟锅子配套的，是一个皮制的烟袋。黑色的烟袋上，能看到一个个地皮眼。烟袋口被手巧的奶奶做成松紧口，收放自如。袋子外面缝着一根粗线，可以把它吊在烟杆子上或者挂在裤腰上。爷爷的烟袋是吊在烟杆子上的，他说挂在裤腰上好像钱袋子，过去容易遭土匪。
　　爷爷抽的烟叶子也有讲究。最早的品类是关东烟，不知道具体品种，只知道烟味儿重，后来说是易县的烟种，收获晒干后黄灿灿的，比较鲜亮。抽了一辈子烟的爷爷，抽不出具体的好坏，他对烟叶子的评价是＂软＂和＂硬＂。村里的老人们爱抽硬的，父辈的人们爱抽软的。
　　在我小时候，村子里的人们已经渐渐地不抽旱烟改抽烟卷了，尤其是年轻人，对烟锅子更是嗤之以鼻，一来嫌弃烟锅子不方便携带，二来显得土气。恰好我所在的地区有著名的卷烟厂，生产各种价位的香烟。村子里家里经济条件好一些的年轻人，抽山海关，差一点地抽迎宾和官厅。旱烟锅子，成了老年人的专利。
　　村里的老人是固执的，他们坚持认为抽卷烟是花钱败家的行为。甚至有的老人接过年轻人递来的烟卷，会把外纸拆开，把烟丝摁倒烟锅子，弄的年轻一辈无比尴尬，心里暗责一句：老顽固。
　　吸烟果然有害健康。村子里爷爷辈抽烟的老人们，大多数都咳嗽，以早晨为甚。当我清晨出去玩耍的时候，在墙角边闲聊晒太阳的老爷子们好像打仗一般，哼哼哈哈地咳成一片，令人惊奇的是他们压制咳嗽的方法，竟然是赶快点上一锅子烟，真是让人无言以对。
　　如今，爷爷去世多年，他的旱烟锅子也随他永入地下，疼爱我的爷爷终究没能等到我长大赚钱，给他买一个玉做的烟嘴，成为了我无法释怀的遗憾。有时候，当我闭上眼睛回想过去家人齐全的温暖日子，总有一股烟在脑海中萦绕，烟后面，是一张张永恒的笑脸，他们望着我，盼着我健康快乐，直白、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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