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那年（乡土散文）

　　小学末
　　小学五年，因为在村里上，尽管家里苦寒些，倒也不至于受冷挨饿，就在不知不觉间，长大了，离开了父母，还有莘莘教诲了四年，一直从二年级教到我们小学毕业的张红芳老师，离开家，要去住校了。
　　临走前，张红芳老师特意把我和一位仁兄，刘景鹏（我俩家庭情况都不是很好）叫到身边，语重心长地说，＂你两家里都挺穷，要去上初中了，离家好几里地，出去了，没人老管着你们了，别跟人家瞎混，也别像好多孩子，老是跑家拿干粮。要好好学习，为家里争口气。＂
　　是啊，老师说的都是实话，句句都是为了我们好。
　　我们离家走后不久，张红芳老师也离开村了。她也是靠着自己的努力，在教我们课的同时，也孜孜不倦地学习，考上了县办老师，去了县城了。
　　入 学
　　到了乡办社中，才发现真的离开家了，好多事需要靠自己了。原来的同学都是一个村里的，起码是一个大队的，大家都认识。而现在，都是乡里各个村的，甚至还有别的乡的。大家因为都忙着适应新学校的生活，于是，本来是一个村的，见着了，也显得没那么亲近了。
　　而且，还有，因为我，还有景鹏兄，都是考入了县办第三中学的（因小学时成绩较好），而那时据听说三中的校风不是很好，搞对象、比吃比穿、打架斗殴得很多，还有离家也远，所以，按照家里的意思，我们自己也同意，就放弃了去三中上学的念头，连报到也没去，直接就到了乡中。
　　没想到的是，到了乡中，也不是很待见。跟人家老师说了半天好话，勉强算是收下了。但因为我们去的晚了些，班里人又多，教室里已经没有地方了，就凑合着坐在了教室的最后头，凑合着听吧。
　　后来，我偶尔听到一个小消息，当时，我们去社中上学，人家还不是很欢迎呢。为啥？因为人家认为我们是从三中转回来的，肯定是在那里混得很烂，才回来的，其实不是，那时我们连人家三中的大门朝哪个方向开，都不知道。我是怎么听说的呢？初一有一次，我和班里的一个学生闹意见，班长告了密，被班主任请到了办公室，叮咣挨了一顿耳光后，我试着还想解释，被班主任撵到了办公室门口待着去。正好学校里的一帮老师，其中还有一位校长。正蹲在隔壁办公室门口侃大山呢，一见我俩个挨了训的包子，正好让这些老师们有了话题。其中有一位问了我一句，＂你从哪里来的？＂我没加思索地回了一句，＂三中＂。结果，召来的是老师们的一片嘲讽声，尤其是校长来了句，＂三中来的，没一个好东西！＂于是，火上浇油，被班主任又是叮咣一顿胖揍。
　　宿 舍
　　入学当天，是景鹏兄的母亲陪着我们一起去的。因为老人家识文断字，也是老高小毕业的，而我母亲一个字也不识。好歹算是把我们安顿完了，老人叮咛了好久，回去了。
　　临近中午时分，我们又想法把宿舍的住处安顿了。那时的宿舍，紧邻乡政府，在乡政府所在村的最南端了，西侧是一条马路，东侧是乡政府，南边有几排杨树。院子很大，离我们上课的地方，估计有二里多地远，早晚我们都是走着去。
　　一切，都觉得有些新鲜，又有些忙碌。
　　宿舍是大空屋子，净空显得很高。炕是土炕，大通铺，仔细瞅的话，还能看见跳蚤在蹦。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们因为去的晚，人家别人都已经把暖和、背风的地方占好了，我俩就只能捡个边捎的位置，离门近，冬天冷风和雪花最先刮进被窝的地方，把带的铺盖卷放下了，然后，把人家的铺盖都紧凑了紧凑，勉强挤出了一点空隙，凑合着塞进去了，我的行李靠着墙。
　　从那时起，我都是靠着自己了。家里的哥哥们，不是在外地上学，就是在外地打工，父母不会骑洋车子，再说，咱也大了些了。
　　干 粮
　　安排就绪后，我因为匆忙，也没带任何干粮，于是，我和人家班主任打了声招呼，就飞奔着回家拿干粮了。
　　对于家人来说，因为这是我第一次正式离家，以前的串亲戚不算。家里爹妈也是心疼，怕我在学校里受饿，所以，从我去学校里报到，家里就忙着张罗干粮。尽管那时家里穷，但因为母亲会过苦日子，细水长流，年成好的年头，除了交政府的公粮外，就尽可能多结余一些，以防灾荒年、没的吃。平日里，为了节省粮食，就炒面，稀饭，土豆等掂对着吃，一天只能吃上一顿正儿八经的饭。所以，日积月累，相比村里的某些不够吃、年年挨家借粮的人家，还是略好一些。
　　家里的干粮早早就准备好了。母亲蒸的馒头，还有炒面，以及用罐头瓶装的家里腌的酸菜，为了怕路上流汤，母亲特意把酸菜汤困干。因为我和景鹏兄从小比较要好，而他家也比较苦寒，母亲就让我多带了一份，两人一起吃。
　　可想而知，那时刻的我，在家吃饭的心思也是火急火燎的，好不容易让人家学校收下了，咱的长点儿心。于是，我风风火火地往嘴里塞了两个馒头，就急着要走，母亲还怕我噎着，让我慢些吃，我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急匆匆就把干粮捆把在车把上，出发了。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那时的母亲是什么心情，是为儿子长大了高兴，还是我走后，家里空了，母亲失落呢？
　　赶到学校，已是满头大汗，但看着还没到下午上课时间，觉得把滴里当啷的干粮放在教室里不雅观，就想着把干粮送到宿舍里。学校南边有一个大高坡，蹬着上不去，就推上去，上到顶，两边是高高的院墙，中间有一条小土道，而小土道的中间，又有一个小水坑，看样子，积水有十来公分深，水坑与墙之间有很窄的一个土棱，勉强可以过个行人。为了不把布鞋湿了，我只能借这个土棱过了。
　　碰巧的是，此时，对面过来一个女孩，也是我小学时，偷偷喜欢过人家好几年，后来在毕业前一年，因为她父亲是乡里的干部，家也搬到了乡里，有一年不见人家了。此时迎面碰上，觉得又长高了，也更漂亮了，但我是个极其要面子的人，也没敢多瞅，就低着头准备抓着车把，抬着车子过去。高兴的是，那女孩主动提出帮我一起抬，我没好意思，谢绝了人家。
　　人家走了，我抬着车子的同时，心里好是回味，童年里，日思夜想的女孩，刚才就在眼前，却不知说些什么，只觉得心脏跳得咚咚咚的。
　　尝试了好几次，就过不去，因为土棱太窄 了，眼看离上课时间越来越近了，急的我满头大汗，不知所以。还好，对面又过来一个，哈，我的小学同学，郭旺，男生，我请求他帮我抬一把。倒也爽快，帮我抓着前车轱辘，我抓着车后座。
　　万万没想到的是，自行车侧翻了。整辆车子，平着掉入了水坑里，溅起的水花有的泼在着墙上，有的溅在了我的身上。我不能埋怨同学没抓牢车轱辘，也没法埋怨车子不听话，现实是，车子掉坑里了，车把上的干粮也跟着掉到坑里了。尤其上火的是，干粮是装在布袋里的，一着水，全被泡了，拾都拾不起来了。
　　随着上课时间的临近，急着去上课的同学路过得越来越多，我都顾不上看他们的表情，只好赶紧收拾车子吧。
　　庆幸的是，母亲带的一小袋莜面炒面，外面是用塑料袋装着，口子用绳子扎着，没进水。
　　这，就是我和景鹏兄接下来四天的口粮！
　　挨 饿
　　无论如何，课还是要上的。
　　挤在班里的后排，因为小学时眼睛就有些近视了，也不能很好地看清黑板，只能将就着了。
　　但肚子，不听话呀。和景鹏兄两个人，四天都没订上饭。那时学校的饭，是靠每个人自家带的面粉，加上少许的钱，换取等额的学校发的硬质塑料饭票，而且，必须提前订。订晚了，就订不上了。我俩因为报到晚了，都没订上。
　　再说说学校的饭，早上是莜面傀儡，中午每人一个馒头，晚上也和中午一样，那一个馒头，按照学校的说法，是相当于半斤干面粉的。至于说菜，谁都不知道学校里的菜是啥滋味，因为食堂里的大师傅就没人给做。尽管食堂里的大师傅很多，而且都是乡干部的家属，或学校领导、有头有脸人的亲属，俗话说，一个和尚担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或许就是这个道理，做饭的越多，越没人肯干活。唯一能吃上菜的，就是人家老师们了。那时，还没人敢克扣老师们，只是苦了我们这些莘莘学子们了，连个咸菜疙瘩都见不上。说来，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初中毕业了。如果让现在的孩子看到，根本就无法理解，他们的父辈是如何过来的，至于说保证营养，那更是天方夜谈。
　　没办法，只能一天天地这样捱了。
　　头两天，还好些。到吃饭的时候，我和景鹏兄，面对面坐在宿舍的炕上，一替一人一勺炒面，就一口饭盒里的凉水，然后，互相勉励着，吃了几勺后，互相问，＂吃饱了吗？＂＂吃饱了！＂
　　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何况，我们那时正是能吃的时候，夜晚睡下的时候，肚子饿的咕咕叫，听人家别人吃干粮的声音，饿的更加强烈。
　　下午时分，当听到本村的孩子谈论自己家中午吃的啥饭时，自行车和车把上的干粮平着倒向水坑的情景又浮现眼前，不争气的肚子也来捣乱，就使劲地噎着唾液，喉结吞咽的声音，好清晰啊！
　　后来，实在饿得不行，就在脑海里默念着临行前，张老师说给我们的话，是的，我们是来念书学习的，不是来讲究吃和玩的。
　　于是，就是靠这种信念，就是靠那一小袋莜面炒面就着凉水，我俩坚持到了星期四。因为班主任是食堂管理员，哀求了几次，总算是订上饭了，从周五早晨，可以吃上食堂饭了。
　　多少年过去了，山珍海味也吃过不少，但都没有那一小袋莜面炒面香，在最困苦的时候，它帮我们度过了饥肠辘辘的四天。
　　占 座 位
　　都正式上课了，可我还是坐在最后排，也看不清黑板。就请求班长给调换个座位，最好是往前一些。
　　可怜的是，那时近视，家里也没钱给配副眼镜。
　　几次请求，班长总算开恩，给往前调了调，和一个女生坐了同桌。
　　那时，一个桌子要坐三个人，而且男女生都不过话。只记得，那个女生很厉害，戴着家做的套袖，个子不太高，瘦蔫蔫的，小脸也不大，牙有点儿黄。她为了防止我挤占她的空间，提前就在桌子上用粉笔画了界线，一再用眼神提醒我不得越界。
　　我是男生，自尊心又强，时刻提醒自己不越界，也时刻记得记得那幽怨而又恶狠狠的眼神。所以，我尽可能做到自觉，但难免忘了，不小心就越界了，于是，遭到强有力的胳膊肘的回怼，甚至是恶劣的训斥。人家是女生，我又解释不过，吵又吵不过。为此，她气得哭过两次，说我欺负她。
　　哈哈……
　　后来，有一次，我莫名地受到了一次威胁。这位女生告诉了她隔壁班的哥哥。她哥哥是留级生，学校里的情况也比我熟得多。某次课间时分，他哥和另外两名同学截住我，直接教训我，＂你小子如果再欺负我妹妹，你小心点儿！＂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争了。
　　呵呵，好男不与女斗！
　　艰 苦 人
　　开学有些日子了。我也渐渐适应了学校里的生活。
　　一周，上五天半的课。周日下午到校，上晚自习。周六上一上午，中午就可以回家了。回了家，就可以改善改善生活了，起码可以吃顿饱饭。
　　而我呢，也不懂人情事理，除了埋头学习，在别人眼里，就是个榆木疙瘩。
　　每周到学校前，和家里要个毛儿八分的。买点墨水，圆珠笔芯，或打点煤油，熄灯后，看书用。记得，初中几年下来，我没买过任何的零食，哪怕是饿的不行的一个烧饼，也没买过。
　　家里带的干粮，拿到学校的宿舍，放到小柜柜里，锁上，但很快就被撬了。要不天热的时节，吃不完就发霉了，冬天了，早早就冻得结冰了，啃不动。总之，带的干粮，吃到自己的嘴里的很少。
　　而学校里，订的饭，根本就吃不饱。后来明白，那时家里带的面，和实际订到的饭，是有差距的，多少会被克扣些。
　　早晨，上完早自习，吃早饭。我订的饭，根本就不够吃，因为从小很难吃上一顿好的，早早就把肚子撑坏了，肚子大，吃一点儿，根本饱不了。而很多同学，嫌学校的饭不好，特别是把傀儡里的大疙瘩，嚼在嘴里有些粘，就拨拉着，扔在地上了。甚至有些，带的干粮好，懒得吃订的傀儡，就整个把铝饭盒的饭倒在教室的地上了。
　　我呢，相反，饿的不行，看着倒在地上的傀儡有些馋，也有些可惜。于是，于是的于是，某一天，我趁着别人没看到，就把别人倒在地上的，表层没沾上土的傀儡用双手捧起来，捧到了自己的饭盒里，就着饥饿吃了。
　　不幸的事，还是发生了。我拾捡别人倒在地上的饭，还是被人发现了。
　　他是我们班的班长。
　　他也是蹲班下来的，年龄比我们应届的大几岁。整天看着你，似笑非笑，但心眼不少。也能说会唱，很讨班主任的赏识。而且，据说他父亲还是乡里的一个小干部，在那时的农村，也算有势力的人了。在初一的上学期里，他可是红了一段时间的。
　　他早晨进教室时，不小心看到了拾捡地上的傀儡，很是吃惊。＂啊？？！！孙建科，你捡地上的饭吃？？！！啊！你不嫌脏啊？？啊！你真是个艰苦人啊！！＂我现在，已记不清他那时刻脸上的表情，是鄙夷？恶心？还是厌恶？但绝对没有同情和怜悯。
　　就这样，他逢人就说，＂孙建科捡地上的傀儡吃呢!呵呵，孙建科……＂我不知道大伙那时听到是啥反应，但刚开始，说心里话，我还是觉得有些自豪呢。为啥呀？我出身农家，肯省吃俭用，也能为家里减轻些负担，减少些无谓的浪费，不是挺好嘛！
　　但后来，随着这个外号越传越广，全校的差不多学生都知道了，见面就喊我外号，我才明白，这个称呼是带着屈辱的。
　　再后来我发现，我也挡不住人家的嘴，顺其自然，让人家说去吧。
　　就这样，我的这个外号就一直叫下去了，除了任课的老师喊我的名字以外，不论高届的，还是低届的，都这么叫我。
　　而实际的在校生活中，大家知道我饭量大，也就习惯性地，喊着我的外号，把饭盒里不愿吃的大疙瘩提早拨拉到我的饭盒里，我没觉得有多丢人，只是不怎么饿了，也能安心读书了。
　　前几年，回县里参加高两届的同学聚会，居然还碰上一个村的，喊我＂艰苦人＂，听着，我心里酸楚楚的。
　　多少年过去了，回想起来，我带着这个带有屈辱的外号，在家乡的乡办初中，度过了最最艰苦的岁月，谈不上感慨，但记忆得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