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炳强回忆我的父亲赵清河（下）

　　文/赵炳强
　　（七）
　　在福建，从北到南沿海，除了国民党军占领的岛屿没有上去过外，大大小小，有人居住的，没人居住的岛屿父亲全都上去过。
　　皮定均时任福建军区副司令，父亲在他分管下工作，领略了这位传奇战将的个性和作风。
　　皮定均副司令作风严厉，干脆，胆大，不惧生死。
　　一次，皮定均副司令带着父亲等一干人出海巡查，那时出海都是叫渔船出行的，按规定六级以上台风渔船就不能出海，那天，刮八级台风，开船的船老大不肯开船，皮定均副司令对他说＂我都不怕死，你怕什么，走，出海＂，船老大只得开船出海，到了海上，狂风大作，暴雨如注，渔船就在海上飘曳，一船人都很紧张，但皮定均副司令镇定自若，毫无畏惧，还笑着叫父亲看一只被雨水淹死的老鼠。
　　此时岸上军区司令部的人高度紧张，调动一切手段联系寻找这艘船，最后雨停风平浪静，船在公海上停了下来，还遇见一艘外国船只。父亲后来说，要是碰到一艘国民党军舰，一船人全要被拖到台湾去。
　　一次，皮定均副司令还带着父亲一帮人乘着夜黑之际抵近金门岛侦查，都能看见岛上人影晃动，突然，岸上传来一声＂口令＂，船赶紧掉头离开。
　　皮定均副司令非常注重军容风纪，一次，一个军人从澡堂刚出门，衣服没系扣子，正好被他撞见，被皮定均副司令劈头盖脸一顿臭骂，父亲在旁看见也很尴尬。
　　在厦门，皮定均副司令在街上看见一个士兵衣服上掉了一个扣子，立即把这个士兵所在团的团长叫来，当面命令这个团长给这个士兵亲自缝扣子，这个团长一边缝一边冒汗，样子狼狈至极，父亲在旁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就想走出去笑，皮定均副司令看见马上说＂赵清河你不要走开，就在这看着，以后出去帮我宣传宣传＂。
　　父亲工作作风非常认真，严谨。当天的工作，哪怕干到半夜十二点都要干完，绝不拖到第二天。皮定均副司令对我父亲也很欣赏。1969年，皮定均副司令调任兰州军区司令，临走时向福州军区提出要调三个人跟他走，其中一个就有我父亲，后因种种原因没有走成。
　　1958年中央做出了炮击金门的决定，叶飞政委在接到了毛主席要他亲自主持指挥这场战斗后，白天叶飞政委交代完了省委的工作，晚上叶飞政委就来到平山军区作战指挥室开会布置。
　　那天，父亲忙碌完了一天的工作，晚上十一点多钟，父亲刚回到家洗完澡正要躺下休息，这时父亲就接到电话，对方说叶政委要你马上赶到作战室开会，父亲赶忙跑去开会。一直开到凌晨六点，父亲急急忙忙回到家中，边进家门边对我母亲大喊＂快给我准备几件衣服，马上去厦门出差，车子还在外面等着呢＂。
　　父亲这一去就在厦门待了半年，那时身体还便血，带病全程参与了炮击金门战斗。
　　1958年11月11日，我哥哥在福州出生，军区工程兵主任谢忠良的夫人董青阿姨通过作战专线电话直接打到厦门前沿阵地指挥所，告诉我父亲，说我母亲生了一个儿子，父亲在外面隆隆的炮声中听到这个喜讯，咧着嘴笑了。
　　1959年9月底，父亲去北京参加全军工程兵工作会议，期间，正好碰上国庆十周年大庆，参会人员有幸受邀参加了天安门阅兵观礼，并在天安门观礼台前就坐。
　　1960年父亲调任守备十三师副师长，部队驻守平潭岛，直面台湾本岛。这段时间经历了建国后国共在台海最紧张的对峙时期。
　　我的出生也是充满了曲折和惊险。1962年，蒋介石国民党叫嚣＂反攻大陆＂，那时，母亲刚怀上了我，我上面已有几个哥哥姐姐，母亲不打算要我。那天，母亲前去军区福州总医院准备堕胎，在一个渡口准备乘船时，渡口方面刚好接到上级通知说蒋介石部队可能今晚打过来，渡口停止摆渡，母亲只得在渡口住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父亲就派警卫员来渡口传话，说这个孩子就留下吧，母亲就回家了。
　　再到后面，前线局势越来越紧张，部队家属都开始往后方撤退，母亲带着我们一大家人坐着一辆大卡车，行至一座小桥时车子翻掉了，全家人都被反扣在车厢里。我哥回忆说＂还好水浅，只在他腰深，自己爬上岸来了＂。那时，我在娘胎里才三个月，所幸全家人平安无事。
　　那个时期中央军委紧急往福建前线调兵，三天内从内地调了很多部队入闽。
　　国共双方的谍报战也紧张进行。美国人在得知大陆已军事准备完毕后，告知蒋介石不要冒险行动了，蒋介石才作罢。那时，蒋介石一天上几次厕所，我们都知道。
　　十三师师部驻扎在福建长乐县，这个县解放前曾获得过国民党政府反共模范县称号。
　　平时师篮球队与县篮球队比赛时都是赢，吊打县篮球队。一次比赛时师篮球队输给了县篮球队1分，这下不得了了，全县城沸腾，锣鼓喧天，鞭炮声响彻全城，＂热烈庆祝县篮球队战胜解放军篮球队＂标语到处悬挂。
　　父亲气得把师篮球队集合起来，一顿臭骂，并下令，以后比赛只许赢，不准输。
　　父亲在福建
　　（八）
　　1975年，父亲回了趟老家，一路上见了一些老战友，老领导。
　　在上海铁路局运输处处长王怀文家中，父亲意外地遇见了曾救过他一命的蔡二嫂，原来蔡二嫂是王处长的表姐，遇见恩人，父亲分外激动，感激之余，掏出身上所有的钱给了蔡二嫂，原打算在苏州落一下去看望刘金山伯伯的，因口袋空了，未能成行，终成遗憾。
　　1982年我哥哥去苏州出差，父亲专门交代我哥去看望了刘金山伯伯。
　　刘金山伯伯回忆起我父亲时对我哥说＂你爸爸这个人鼓动性很强＂。
　　在徐州，看望了老战友汪平，汪平原是海军上海基地副参谋长，也是35军出来的。
　　汪平对我母亲说＂我与老赵是真正的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两人同一天入伍，分在同一个班，日军敌机轰炸，两人躲在一个猫耳洞，每次战斗一结束，都要开玩笑问对方你怎么还没被打死＂。
　　父亲在淮海战役纪念塔前与老战友汪平[左一]，巩叔叔[右一]，巩叔叔是父亲在抗战末期招出来的兵
　　在徐州，父亲还去拜访了一下他的老领导，原鲁南军区司令张光中。一见面，父亲对老司令说＂您还记得我吗？＂，张光中立即回应说＂我怎么不记得你，你不就是那个赵大胆吗＂。
　　在济南，父亲专门去看望了他的老领导董鸣春，董是父亲干武工队时的顶头上司，微山湖支队的支队长，父亲还是他们夫妻两的婚姻介绍人，两人见面，分外激动，临别时，董拉着父亲的手不放，父亲安慰他说下次再来看他，董含着眼泪说哪有下次，那时董的身体已不太好了，没几年董病故。
　　父亲说董鸣春打仗非常勇敢，经常光着膀子，抡起大刀冲在前头。
　　父亲与母亲
　　1989年10月，我旅行结婚回来与父亲合影，那时，年迈多病的父亲看见他最小的儿子已结婚成家了，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父亲一生命运坎坷。他的前半生身经百战，历经苦难，从枪林弹雨中走过来，用九死一生来形容他一点都不夸张。后半生工作认认真真，勤勤恳恳，服从组织，不计较个人得失，文革中还受到不公正对待。到了晚年，一直受着病痛的折磨。
　　父亲个性刚硬耿直，有着山东人特有的犟脾气。
　　父亲的人生格言是＂冻死迎风站，饿死不跪生＂，这句话经常挂在他嘴边。
　　父亲一辈子不喜欢求人办事，他觉得求人帮忙是件很丢人的事，他对那些吹嘘拍马往上爬的人打心眼里瞧不起。
　　父亲对孩子们要求也不高，能有个工作，当个工人就很满足了。他经常教育我们说＂犯病的猪肉不要吃，犯法的事不要去干＂。
　　父亲于1992年6月25日在南昌逝世。
　　多年来，父亲的音容笑貌一直在我脑海中浮现，经常在梦中与他老人家见面，也一直想写点什么来纪念他老人家。
　　今年是建党一百周年，党中央号召学党史，组织上也要求我们写心得笔记，思来想去，党史那些大部头都学过，说些套话也落了俗套。
　　想想父亲一生的经历，不就是一部微缩的党史吗。
　　父亲生前没留下什么系统的记录战争年代的文字资料，也很少谈及往事。
　　1951年，建党三十周年之际，组织上要求他们写回忆录，发了一大沓稿纸给他，要父亲写，过了三个月，父亲硬是一个字未写，把稿纸又还给了组织上，母亲问他为什么不写，父亲淡淡地说了一句＂没什么好写的＂。
　　像文立正烈士牺牲这么重大惊险的事件，如果不是人家找上门来要求他出证明，他从未提起过。
　　我们也只是从平时跟他闲聊时才了解他过去的一些点滴往事。
　　我也只能从他档案中的个人简历，结合平时所了解到的零零散散的材料，顺着他老人家的人生历程，用记流水账的方式，回忆我敬爱的父亲一生的历史了。
　　作者简介：
　　赵炳强，男，1963年2月10出生。现就职于南昌市青云谱区政府住建局，四级调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