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人间我的水仙花（一）

　　《水仙花》清 王夫之
　　乱拥红云可奈何，
　　不知人世有春波。
　　凡心洗尽留香影，
　　娇小冰肌玉一梭。
　　初见水仙花
　　图文/雨中木槿
　　我对水仙花，有着超乎寻常的情结。
　　似乎孩子小时，乖巧听话，学习优秀，我不操心。成年了，我却忧心忡忡。忧虑孩子不会待人接物，工作与婚姻走弯路。再是网路时代，太多的诱惑，最害怕花钱上出问题。
　　我内心的这些不安，来自于我年轻时的成长经历。我多么害怕孩子遗传了我的基因叛逆，败家，盲从。
　　那年我十八岁，爱上他，对他表白，被他拒绝（他就是我现在的爱人）。再有父母千辛万苦，省吃俭用，牙缝里挤出的那些钱，根本供应不上我日常的开销。那时我虚荣，奢侈，我也有良心发现，在意心疼父母亲的艰苦，明白父母亲对我未来的期望。
　　终于，在野草走向枯萎，稻子走向成熟的秋天，我因生活费超支，遭到母亲的谩骂。我很不冷静，借钱离家出走，去了广东湛江，踌躇满志，异想天开妄想着闯出自己的一番事业，把曾经挥霍掉家里的钱补偿回去。
　　我是在父亲的信件上看到表姨的详细地址，先给表姨发了电报。
　　大约是三天时间，到了表姨所在的城市广东省湛江市，我经过一番波折，找到了表姨家。
　　表姨居住的民区面临繁华的街道，门口有琳琅满目的摊位。只一眼，我被卖各种贝壳工艺品的摊位吸引。风情万种的贝壳工艺品里，摆放着几枚黑乎乎的洋葱，我却瞬息间叫出＂水仙＂。定是画中所赏，文中所见，传说中的水仙花球根。我没有多言，立即买了一个大球，清楚地记得，五块钱一球。
　　我在表姨家呆了一周，父亲来电报催我几次回去。主要是我自卑，自尊，又敏感，根本拉不下脸面低三下四地去寻找工作，那时年轻不现实，总以为到处打听工作是丢人的事。尽管表姨表姨夫对我很好，可她的女儿们，我不在意不说她们看我的眼神，对我的态度如何，仅她们时尚而洋气的外表，衬得我愈老土愈俗气。而实质上我在我的乡村，算是气质洋气的女孩，在异乡的繁华都市，我失去了在乡村时内心存在的那种优越感，孤立，无助，迷茫而拘谨。
　　在起风的清晨，我怀揣着萌芽的水仙种球，以及内心的不安、困惑，乘上回家的列车。
　　那球黑不溜秋的水仙，我把它装在临行时表姨塞给我的＂七度空间＂包装袋中，那是我初次见到的最高级的女性用品，却不如粗糙的水仙种球能安抚我浮躁的身心，旅途中发现＂七度空间＂被偷，水仙静静地躺在里边，我的内心极平静。
　　故土的田野，埂上野草枯尽，收割后的稻茬地里洒下的麦种返青，以广阔无边的秋草黄和淡如青烟的麦绿，接纳我，允许我浪子回头与沉默的忏悔。
　　父亲与以往一样，坦然淡定，若无其事。母亲比以往温和寡语了，越是这样我越不敢直面母亲。我躲在我的房间，把颠簸了几千里路的水仙，栽进灰楚楚的泥盆。
　　我用了很长的时间埋一球水仙花，我从来没有这么耐心过。堂姐在旁边描述着，我走后，母亲悲喜交加，她希望我离开贫穷落后的乡村，寻找更光明的出路，同时又舍不得我离开。而我走后，收割季阴雨连绵，田间积水进不了车拉稻子，几万斤的稻子，都是二丫与父亲一点点地扛回家……
　　堂姐的表情，悲切哀怨，是在心疼亲人吃过的苦，同时责怪我狠心不孝。
　　我低头埋水仙花的手有点抖，一滴泪落入泥土，我却装作听不进去堂姐的话，强装笑脸，舀水浇水仙。那时，我根本不知水仙花习性，种植方法，就那么认真又不负责任地把她埋进土里，摆放于不通风灰暗的卧室，期待着水仙绽放，又不相信她真能开出仙子般的花来，如同对待自己的青春与前程。
　　那个冬天一盆水仙花，搁置憋闷的狭小卧室，阴暗、清冷，我想不到给她清风与暖阳。
　　她却想到为我发芽，长叶，修长碧翠，姿态如兰，给我的卧室生出一盆春。
　　无疑，我内心有所改变了，我回到学校，一切恢复到如初的安稳，读书学习。
　　春节放假时，还没进卧室，迷人的花香扑面而来，清淡素净的香气。
　　只见葱绿的叶间，开着清素的一枝花，若仙子飘然而至，黄蕊白瓣的花朵，仙仙地，又羞答答地，青青草色，玉白玲珑，雪白，月柔，风清，又古风。
　　我当时，惊讶啊，传说中的水仙花，真就开花了呢。诗人颂她清与仙，我说她烟火与入俗。
　　这是一棵有思考的笃定的花，从几千里路外灯红酒绿的都市，来到偏僻清苦的乡村，居于简陋的泥盆，长于粗劣的土壤中，处于封闭的背阳室中，内心一定经过复杂的思想斗争，重新塑造自我，适应环境，从泥土中开出一尘不染的花。
　　室内，悠然水仙绽放，我在清雅的花影旁，清暖的香气里，读书学习，不仅有风味，人越来越清醒，认清了自己，认清了人生的目标，即使后来我没有实现，平庸一生，也无悔无怨。
　　乃至如今有数不清回，高中同学加闺蜜阿曼看到我朋友圈晒美食，问我，真是我做的，是我做的，她不太信；她还问我平时家里没有油盐酱醋，自己去买吧，买呀，常逛菜市场，她仍不太信；还问我做啥工作，我做车间最普通的工人，她仍不信，在她的印象里，我只适合只会坐在电脑前写写画画。
　　也许在阿曼的内心，我就如水仙花，出尘脱俗，不食人间烟火。
　　其实，水仙花是朴素的花，也喜烟火与地气。
　　记得丰子恺写过关于水仙花的文章，有一段写他的水仙花冻得半死，拿到厨房烟熏又活过来了。
　　而我，经历过后，认清自己，也看清别人，甘心于平庸，甘心于俗气地活着。
　　如今每冬我必土养一盆清素幽香的水仙花，熬过漫长的隆冬，于新春，案头的水仙花开了，芳菲满室，心释然了，轻松了，不再忧虑，让孩子们去经历吧，阅历是最好的老师。
　　待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