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旧那个行走在水塘边的少年

　　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多久，
　　记忆中那口水塘像是安静的外祖母，
　　她保持一种微笑，
　　毫无怨言地陪伴我美好的少年时光。
　　文｜唐树勋
　　老家那口水塘，就在老屋南面靠山的地方，三亩见方的样子，塘边还有棵柳树。就算时间过得再久远，我都会记得。
　　与视野里那一洼清水的肌肤之亲，是我与水塘对接的最初方式。在我的家乡，每每将游泳和洗澡混淆在一起。比如我小的时候，无数次地偷偷地去山塘洗澡。
　　端午前后，会下几场大雨。家里的山涧溪流的水从四面八方汇聚而下。雨也落了，端午水也涨了。屋里的那些池塘、水坝、田里的水全都满了起来。天空逐渐化开，那屋顶上的阳光立马从春天快步走到了六月的夏天。中午时分，要是站在树阴下就会感觉到一种舒适的凉快感觉。那些燕子在中午的时候居然全部站在了堂屋的横梁上，包括村里驼背的四爷也穿上了短裤，摇起了蒲扇。阳光正在屋檐下轻轻移动，一股热气正在老屋的青瓦上升起。
　　可以轻易地想到，我家乡靠南山脚下的那口水塘已经碧波轻漾，白色的野鸟贴水而飞。
　　儿时的玩伴九斤是村里最具影响力的人物。在午后安静的时间里，九斤并不安静。他光着膀子正在向我使劲招手，随即又将手拢到嘴边压着嗓门说，洗澡去！记得那是第一次与九斤相约，我们一行六人并肩同行如铁道游击队战士一样，顶着烈日去塘里洗澡，义无反顾地跳进了老家南面山脚下的那口水塘里。那水塘有差不多一半是浅滩，水也不过齐腰深。
　　大家首先排成整齐的一排，那黑不溜秋的肤色，削瘦体形，身材绝对的好，大家只听九斤一声令下，我们随即纵身跃下，然后又爬上岸来，换个方向将背对着水塘，直挺挺地向后倒向水中。我们称之为＂倒树＂。在接触水面的那一刻，只觉得后背有点发麻，但真的让人兴奋。这忘情的一幕被村里的胖嫂发现，胖嫂就走家串户告了密。那天我从山塘上来回到家里，父亲早已严阵以待，用晒干的竹条在我的屁股上一顿用力抽打。一边抽一边骂：让你去塘里洗澡！让螺丝鬼将你拖走！我打死你个兔崽子！我当然没有忘记父亲的鞭打，那是一种钻心的疼。
　　我知道父亲是怕我淹死。
　　土著民温馨提示：擅自下河塘洗澡是一种非常危险的行为，近期溺水死亡事故频发。珍爱生命，远离溺水，请勿擅自下河塘洗澡。
　　那一次，九斤以及其他几个小伙伴得到了家里人与我一样的待遇，九斤与我们几个一起，在一个七月的中午溜进了胖嫂的菜地里，将她家的刚刚长成的豆角摘了个一根不剩，全部丢进塘里喂鱼。随后的几天黄昏时刻，我们听见胖嫂站在塘边吊着嗓门在骂人。最关键的是，从此以后我更加无法抗拒来自水塘那山水土地交融的水质，它是那样清凉地浸进我内心。而我，仍然暗地里隔三岔五地背着父亲去塘里洗澡。特别是在火热夏季的午后，那水塘里不但没有螺丝鬼，似乎更有一种莫名的诱惑。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学会了在水面上浮起来，实践证明，我稀里糊涂地掌握了游水的技巧，且与日俱进。
　　在我的印象中，家乡的那口水塘似乎从来都未曾干枯过。那里的水养育着家乡一望无际的稻田，它像一面安放在那里的镜子映照着我的家乡那清淡宜人的景致，记录着一代又一代的家乡人从容不迫地从塘边走过。三月的桃花开了之后，水塘的周围泛出淡淡的绿意。翠鸟静静的站在柳树枝头，注视着水面那塘。再一月，水塘周围的丝茅茂盛，蒿子迎风而长，包括那棵不知多少年的老柳随风轻扬。夏天到了，知了的鸣叫声会响彻水塘的上空。塘基上那长长的豆角挂在水塘的边沿，在水的倒影里像极了一副水墨画。
　　当六月来临，我会又一次来到水塘边。心里在想，如果站在塘边的是我们几个贴心伙伴，大家一个个的猛子扎下去，最先冒出水面的一定是一双抓满了田螺的双手。那是多么快乐的情景。
　　直至上了中学寄宿学校，我去塘边的时间慢慢地少了。少年的时光里，一个又一个美好的夏天非常安静地过去了。在我记忆的镜头里，塘边那棵柳树绿了又黄，黄了又绿，辛劳的家乡人一拨又拨从水塘走过，印象中会看见牛在塘边饮水，牛饮水的时候有一圈波纹逐渐打开，在黄昏的落日里泛出金子般的亮色。在一个清爽舒适的六月，我靠在学校的梧桐树下，写了一篇以水塘为主题的作文交给了班主任胡老师。胡老师说过，无论走多远，都不要忘记家乡的水塘，不要忘了柳树知了的鸣叫声。
　　终于，我要选择离开家乡。远离是一种痛苦。离开家正好是七月，此时气温渐高，水塘风平浪静。在我在离开家乡的那几天里，我的脑海里总能从任何一个角审视水塘的原状。在日积月累的光阴里，感觉那家乡一方水土，那辛勤劳作的人们，童年往事，所有这些已经完全嵌进了我的生命里，尤其是那口水塘成为一个标志性的符号。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多久，记忆中那口水塘像是安静的外祖母，她保持一种微笑，毫无怨言地陪伴我美好的少年时光。
　　似乎，就此别过。与水塘的缘分止于那个正在长大的少年，这有点让人难过。
　　离开家乡那么久，那口塘的水面很轻易地在我脑中显现，特别是在安静的夜里。我至今仍然可以自信地说，家乡的水塘依然清澈明亮，它安静地卧在我家乡那个转角之处。如果是在端午过后，水塘在阳光下更是波光粼粼，那棵唯一的柳树会迎风飘逸。如果是在午后，阳光下你还会看见一群光着身子在水塘洗澡的孩子，他们的身子黝黑，像泥鳅一样在水里戏耍。我感觉，他们一如像我当年一样。
　　想起了传说中的织女。遥远的天宫空旷寂寞，她们选择结伴而行来到凡间的某个水域洗澡。我在想，那是一个怎样的地方呢？是一条小河边？是山涧溪流汇聚的浅潭里？但我，宁愿相信那是一口水塘。因为水塘是那样的宁静和安然并充满一种朴素的情怀。我又想，只有在这样的场景里，才能看见放牛的董永牵着牛一路走来，在拿去了七仙女的衣裳时候，那个董郞一定望了一下水塘纯净无比的天空，这一段爱情更加充满了诗情画意。
　　真的是这样吗？如果是，应该就像我家乡那口塘那样，水波粼粼，清澈明亮，同时那里还有一棵老柳树。那里有曾经走过的少年和遗落在塘边的美好时光，那里，实在是一个好地方。我总是这么固执地认为。
　　作者：唐树勋，湖南永州人，在湘潭工作，喜欢阅读写作，摄影书法，养花种草，喜欢生活中美的一切事物。本文经作者独家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