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致与山同存的父亲

　　白月光，照天涯的两端，
　　在心上却不在身旁，
　　每个人都有一段忧伤，
　　想遗忘，却忍不住回想。
　　文｜枫情万种
　　父亲节又到了，父亲缺席这个西式的节日已二十七年，所有历经沧桑的失去父母的子女，都会受到＂子欲孝而亲不待＂的无情锤打，终其一生无法释怀。二十多个春夏秋冬，季节交替，日夜轮回，您长眠在老家的那一片祖坟里，当年沉寂、闭塞、贫穷的小山村，现在一条纵贯神州东西的上瑞高速飞越，一条连接娄底地市的高等级公路横穿，昔日密集的土木结构的低矮的平房已被一栋栋风格各异的小别墅取代，唯有那座山，依然沉默，一如你严肃的面容。
　　二十七年前的一个下午，猝不及防的一阵雨还没停，你就走了，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你离六十岁还差两年，背影还不曾佝偻，还是那么伟岸。你全然不顾身后一声声饱含泪水的呼唤，那么的冷漠，一个转身，头也不回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多么希望你离开的时候是一个身体萎缩、满腔皱纹的垂垂老头，多么希望，你是一个久病床前难以伺候的糟老头，更希望在漫长漫长的年深月久里，与你吵吵嚷嚷，负气离开再又找借口重逢，可是你沒有，离开时竞未及花甲。
　　多么希望抹去记忆深处里有关你的一切，梦境和现实却常常残酷地将记忆带回到童年或孩提。老家的土砖房已在前年的一个风雨夜倒塌成一片废墟，可当年搬家的画面却清晰如昨。你搬着我的摇篮，牵着我的小手，后面还有撒着欢儿的小狗＂黑哨＂穿过长长的弄子，搬到了新家，屋前有你栽的桃子树和李子树，夏夜的地坪里，有你在太阳落山时搬出去的凉床，还有晚饭后你手拿蒲扇摇动的风，多少个夜晚在你的蒲扇中沉沉睡去，迷迷糊糊的童年就此远去。又有多少次清晨急匆匆赶去上学，后面是你追上来送来的伞，又有多少次黄昏时分，你站在屋前的等待如同长在屋前的一棵树。
　　乡村虽安静，可上个世纪的乡村生活也是非常贫穷和辛苦的。每个真正做过农活的人都清楚，夏天太阳的火热，清晨和黄昏时的蚊叮虫咬，更有双抢季节里与太阳与暴雨抢时节的那泥一身水一身的辛苦和劳累，看得见未来的模样和看不到希望的绝望，让每个农家的孩子都长了一双背离土地的变心的翅膀，想要远走高飞去城市的高楼里栖息。
　　你不希望你的孩子再如你一样辛苦劳累而生活，而当年唯一的通往城市的路就是高考。我不想记起，1989年的那个开学，我去长沙，我脚上鞋垫下，垫着五十张十元的人民币，那是一个学期的生活费，那是你一分钱一分钱的省着，小心翼翼的收了不知多久的结果。我明白，有多少个日子里，你连最廉价的烟也省着抽，把塘里的鱼都卖掉才换齐的。我头也不回地走向远方，不曾回头看看站在村头的你。
　　我不想记起，暑假期间你拿出我在外读书期间写的信，郑重地说，字写得不好，笔力不如哥雄健，字形不如姐秀气。你说以笔墨为生的人应写得一手好字，字能反映一个人最真最本的人性，类似自己人生的一张名片，还有许许多多做人的道理，我年少气盛，嘴犟着不服输。
　　今天的我，一手执笔断人间是非曲直，一手执笔写风花雪月，是非曲直当公道正直为经，善良诚信为纬；风花雪月只为天道只为人伦，但也字里行间枝枝叶叶总关欢喜或忧伤。而字虽仍不成体，好在已有美好而雄浑的宋体或仿宋替代，而文章应该可以说＂诗到随州更老成，江山为助笔纵横＂了。
　　近年，生活中、网络上热衷于将父亲与女儿的关系比喻成前世的情人。我不敢苟同，我私以为，比起情人关系的牵绊这种合同式的曾经拥有，情人的组合很难敌过时间与空间的隔离，财富和地位的变迁，多少有情人就在岁月沧桑化为了记忆。
　　而父亲与女儿的牵挂是血肉相连的天长地久，即使隔着千山万水，甚至隔着亘古的地狱还有幽暗的天堂，即使父亲早已与青山相伴，女儿还在这个世界存在，一举手一投足，一微笑一皱眉间藏着父亲的特质，踏遍地球的每一个角落，抚摸着罗马古城的某一根石柱，背倚北京故宫的雄宇楼阁，或迎着印度洋浩瀚无边的海浪，或站在西部雪域大地的边缘，每一步踏上去都是那样那样的真实、厚重和深情，一如我血管里流淌着的你的血液，生生不息。一如天边的明月，照过了长城照过了黄河，今夜还静静地映照着人间的我，也许还以某种无形的方式映照着早已化作山脉的你。
　　忘不掉的过去，割不断的血缘，祈祷记忆渐行渐远，直到相忘于江湖。下一辈子，不再做你的女儿，忘记那童年屋顶上的千万个灿烂的阳光，忘记那少年时墙壁上的万轮明月。
　　作者：枫情万种，被武侠和言情小说浸泡良久的文艺中老年，供职于湖南省双峰县某政府机关。本文系作者独家授权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