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邢——搓澡笔记之一 文/王新世 认识老邢是在大众春海浴池,那时候,我干搓背这个行当是第二个年头了。第一个年头的六月份,老袁要回家收麦子,让我去春海浴池顶老袁搓背的空缺,认识春海浴池的老板。也许是我干搓澡这个行当时间短,心实不滑,老板对我印象不错,年初就给我打电话问我愿意来春海浴池干搓背,我说行。老板就说:"你明天早上八点以前来吧。" 第二天七点半,我来到春海浴池门前,见一胖老头坐在门口正端着碗吃完最后两口饭,然后站起来拿着筷子,敲着洋瓷碗,声音洪亮笑着对人说:"后娘打孩子了——又一顿。"我听了心里直乐,想,这老头真逗。后来就知道这老头叫老邢。据他自己介绍,退休前他一直在市搬运站当装卸工,现在退休了,在家闲着闷得慌,就来春海浴池当服务员,月份工资1200元,包吃包住,负责打扫卫生,拖地板,铺叠浴巾、床单,外带给客人端茶水等。 老邢长得高高胖胖,皮肤很黑,大眼睛。喜欢喝酒做菜,吸旱烟,墙上挂着他长长的竹旱烟袋。我在春海浴池干到第二月的时候,才发现老邢的特长:不管跟什么客人都能说上话,也不管谁说什么他都能接上茬口,无论是素的荤的甜的咸的酸的,或是文的武的。而且他的俏皮话、歇后语、笑话张嘴就来,尤其是骚话、浪话、荤话更多,逗得客人搓澡的嘎嘎直乐。春海浴池另一个服务员老焦,和老邢原来都在搬运站当装卸工,提起老邢,对我们说:"你说老邢啊,这会儿是老了,年轻时候你们不知道,才孬种呢!一肚子孬点儿。" "咋孬呢?"我问。 老焦说:"有一年夏天,我们拉着板车去中站建筑工地送钢筋,快到工地的时候,都快晌午了,又累又饿,就把板车停下来,到树荫里歇脚。老邢——那时候还叫小邢。他看见前边不远处一块田地里,有一妇女戴着草帽在田地里干活儿,地边树荫凉里卧着妇女家的一条大黄狗。小邢对我们说:‘哎,你们信不信,我一分钟之内能让这妇女笑,一分钟能让这妇女哭。’我们不信,他就给我们打赌:他输了晌午管我们好酒好饭,我们输了管他好酒好饭,晌午兑现,概不赊欠。后来我们给老邢拉钩说:‘行。谁说话不算数谁是鳖孙。’小邢就让我们跟着到那妇女跟前,小邢看看那妇女,又走到大黄狗跟前,看看大黄狗,然后蹲下来,抚摸着大黄狗的皮毛,看着妇女大声对狗说:‘爹,快晌午了你还歇着呢?你不饥呀?我都饥了。’我们和那妇女听了都哈哈大笑。小邢却没有笑,又走到妇女跟前跟妇女说:‘娘,你还有脸笑呢?你看你把俺爹饿的站都站不起来了,只能卧着,你还不赶紧去给俺爹买点肉吃,要不天黑儿俺爹咋有力气和你在床上干活呢。’" "那妇女听了,眼珠子一下瞪圆了,眼泪都快下来了。拿起干活儿的铁锹,就朝小邢抡了过去。小邢拔腿就跑,跑的比兔子都快。我们见势不好也赶快溜了。生怕人家妇女村里的人找来,说我们调戏妇女。末了,晌午真请小邢一顿好酒好饭。你说他年轻轻的孬种不孬种,为吃一顿好酒好饭,管狗叫爹,管不认识的年轻农村妇女叫娘,换谁能做这事?就他老邢能做。"我们搓澡的和客人听了都哈哈大笑,都说:"老邢啊老邢,真他娘的不是个好鸟。"但我们都错了,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让我们都对老邢刮目相看,全举大拇指。春海浴池地处菜市场、商场、酒店、家属区,人口密集,周边闲杂外来人员颇多,三教九流,啥人都有,拿老邢的话说:"嗑瓜子嗑出个臭虫不稀罕。"所以在春海浴池干,不管是服务员还是搓背的,都不容易。 服务员老焦当班,进来一个五短身材,矮胖,递刮着铮亮光头,三十多岁的客人,满嘴酒气。洗完澡,要了一壶茶水。老焦给他把茶水送去,放床边的茶几上。刚要走,那客人横横的喷着酒气对老焦说:"啊!茶水送来就完了?给我倒上!"老焦看看他,以为他喝多了,就给他倒上茶水。他又横横地对老焦说:"倒满!"老焦说:"满了,师傅。""满了吗?你看满了吗?"端起老焦倒满水的茶杯,泼洒到地上。说:"再给我倒满!"老焦又给他倒满,他又把茶水泼洒到地上,还让老焦给他倒。旁边客人搓澡的围了一大圈,个个心里气愤填膺,但却没有一个敢说敢言,替老焦解围。因为人都知道,这客人姓段,外号叫小日本,是这一片的恶霸。爱寻事打架,心黑手狠。他来春海浴池洗澡,吐痰从不往痰盂里吐,即便痰盂就在眼跟前,还非吐地下。搓澡的给他搓澡,他从不轻易给搓澡的说一句话,比如他觉得腿没给他搓干净,就翘起脚,指着腿,告诉你腿那儿没搓干净,再给他搓一遍,后背搓的不好了,他才横横的说一句:"这后背不是你的活儿?再搓一遍!不干净不付钱!听见没有!"搓澡的给别的客人搓一遍,得给他搓两遍,心里有气也只能忍着,敢怒不敢言,惹不起,所以都尽量躲着他,就连春海浴池的老板,也让着他。 就在这事不知道怎么解围的时候,老邢来了——他是来接老焦班的。老邢对小日本说:"算了吧段兄弟,当个服务也不容易,你难为他有啥意思。""你滚一边去,碍你啥事儿?少管"小日本说。老邢脸气得黑紫黑紫的,对小日本说:"你说啥?你让谁滚一边?""我让你滚一边去!咋?不服气?要不是看你岁数大,早日本大耳光抽开你了,信不信?" 仨JB绑一块——你看你的屌架!你镜子照照你自个,好有一比啊!你英国鼻子美国肚,是不是八国联军进中国把你造!豆腐渣掺护熊——你算个什么东西!小日本气的从床上下地,上来就要打老邢。老邢原地动都没动,把头送到小日本眼前说:"你打别人可以,你今个动我一指头试试!不识字不要紧,你去我老邢家摸摸邢家的招牌,打听打听我老邢怕过谁!我老邢今年60多了,即使死了也不亏,告诉你,你今个哪根指头动我一下,我今个就剁掉你哪根手指!不信,你今个试试!你敢不敢?今个咱俩一命换一命吧?老焦!去厨房把菜刀拿来!让他砍我一刀,我砍他一刀,今个弄个真的,谁要是眨一下眼,就不是他娘生的!"春海浴池的老板来了,替小日本解了围。此后小日本再不来春海浴池洗澡,春海浴池也太平多了,大家都说老邢功不可没。老邢说:"球!都是你们把小日本惯的。现在的中国男人,大多数都是阉人骑阉马——没卵子!连个小日本都不敢惹,他才敢这么横。"又说:"澡堂是个啥地方?不光是洗肉皮、肉体的地方,更是洗肝、洗肺、洗心的地方,肉皮干净不叫干净,心、肝、肺干净那才叫真干净。" 光阴似箭,转眼到了冬天,老邢的老伴身体不好,他辞了春海浴池服务员的工作,不干了。专门回家伺候老伴儿。临走,我们搓澡的还有老焦,兑钱在歌乐苑火锅店给老邢摆了一大桌,要了好多菜,好多酒。算是送行吧,因为是送别,酒桌上的气氛如当下的季节一样,热闹不起来。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搓澡工老袁故意逗老邢:"老邢,你对你老伴那么好,你老伴漂亮吗?""漂亮!不漂亮能找她吗?"老邢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酒说。老袁又故意挑逗老邢说:"那你和你老伴床上功夫是不是特别过劲?"老邢又端起酒杯喝一大口酒说:"……现在不行了,想当年,我是生嚼蹄筋不用切,现如今,我是光吃豆腐和猪血,想当年,顶风尿五尺,现如今,顺风尿一鞋,想当年,一夜三回不用歇,现如今,仨月一回,还得用手捏。……哈哈哈哈哈哈,我们被老邢逗得都要喷饭了。酒桌上的气氛立马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了,季节也由冬而春了。 老邢走了,小日本又来了。还跟过去那样,横的不能行。可是春海浴池现在再也没有哪个服务员,像老邢那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声吼的人了。所以每每看见小日本,或是像小日本那样的恶人,就想起老邢。 我们这个社会是多么需要像老邢那样,有勇气,有担当,有正义感的人哪!可是像老邢这样的人是越来越少了,甚至快绝迹了。老邢,我想念你。 作者简介: 王新世,男,50岁。曾在《中国建设报》、《河南工人报》、《百花园》、《思维与智慧》、《焦作日报》发表小说、诗歌、散文多篇。失业。现搓澡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