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有空陪父亲时，他却不认识我了

　　文/卜建学
　　作者与父亲
　　＂儿子，快点回来，你爸爸不好了，两天没有吃过东西。＂母亲在电话里着急地说。我赶紧穿衣洗漱，叫上妻儿驱车回老家探视，疫情的影响，路上少有车辆，考虑进医院要做许多检查必须穿宽松的衣服，妻子赶快去购买，我一面电话告知妹妹，一面咨询镇卫生院的杨大夫，父亲经常找他瞧病，信服他。
　　回到家里，我大声地叫父亲，他有点反应，脸庞明显浮肿，呈土灰色，双眼紧闭，额头渗出冷汗，腿也粗了，站立不稳。我以最快的速度把父亲送到医院。妻子办理入院手续，儿子推着父亲跑上跑下，我不断地给父亲打气，CT、彩超、照片、验血完后焦急地等结果，将父亲安置入病房了，大夫告诉我，父亲体温37.8，是发热病人，应该到发热门诊去，还有不是单纯的咳嗽，而是胸腔积液心力衰竭，建议转院。
　　正是新冠肺炎肆虐的非常时期，父亲一旦入发热门诊势必当成疑似病例会隔离，万一交叉感染了那就惨了，风烛残年的他还禁得起那样的折腾么？况且父亲一直在家门都没出，这绝对是普通的发热。于是我对主治医师说：暂时不转，父亲信任你，大胆开药方，即使出现一差二错，绝不会赖医院。医生护士给父亲打起吊针，吸起氧气，安上心电监测仪，我坐在旁边喂他水果，我问他，知道我是谁不，他轻轻地摇了一下头，啊！居然不认识我了，妻子说，可能因为发烧，神志不清了，于是一遍又一遍用热毛巾敷脸擦拭，希望通过物理方法降温。热度终于有所下降，但还是没有把我们认出来。妹妹劝慰我，说老爸可能是瞬间失忆，过几天就会好的。
　　特殊时期，医院只准一人夜间陪护，我责无旁贷，在病房守护。夜深了，住院部的二楼只有父亲一人住院，又是春节又是疫情，谁愿意长时间呆在医院里？
　　这是我记事以来，和父亲最亲密也是时间最长的一次接触，却是以陪床的形式，心里是五味杂陈。
　　父亲年轻时水电六局务工，闯丹东走映秀，难得回家，更难得管家，我只有从母亲的只言片语中，去感受父爱的温度；只有从邮寄回家的信件中，去领略父爱的深度；后来他病休了，而我却忙于工作，三观不同，难得一起谈心。
　　父亲身体孱弱，有咳嗽的老毛病，冬天的日子特别难熬，总说乡下的空气好，其实是怕干扰上班族的生活。现在终于有机会聊天，但他连说话都提不起精神了。我不禁怀疑：这是我那侃侃而谈的父亲吗？这是令我爱恨交织的父亲吗？
　　住院部新修，没有空调，四处散发着消毒水的气味，清冷无比；窗外一团漆黑，万籁俱寂，白天听邻床病友说，那是一片坟场，幽深无比，毛骨悚然的感觉，让我望而生畏，赶紧将目光缩回来。父亲的手开始摇晃，我用力按住，担心他将针头弄坏，重新扎针太艰难，主要是血管不好找。点滴还没完他就嚷着上厕所，我制止他说有管子不能扯，胯下有纸尿裤，不用上厕所，他说：在床上不适应，解不出来，管不了那么多，遭不住了。边说边动，我没法，只好顺着他，慌慌张张地挪开氧气管，拔掉检测仪，一只手高高举起吊瓶，另一只手使劲箍紧他的腰部，他搭不上力，我把吃奶的劲儿拿出来，才把他拽进厕所，他颤巍巍地蹲下去，我让他抱住我的大腿，我半蹲状态，一只手像董存瑞炸碉堡那样高高举着输液瓶，一只手有力抓着他颈后的衣领。保持这种姿势几分钟后，感觉十分吃力，他也出汗我也出汗，我问他搞定没有，他说没有，就是肚皮胀。
　　好不容易解决完，我又用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他搀扶到病床上，感觉快虚脱了。喂他一口水后，本想和他聊两句的，他却迷迷糊糊睡着了，很快就呼噜震天。可我一点睡意都没有，整理好父亲的主要床铺以后，百无聊赖地玩手机。
　　父亲一会儿掀翻被子，一会儿又小解了，一会儿又接连不断地咳嗽。后来他开始说胡话，老是说病房里有鬼，有好多人跟着他撵，他越说越来劲，越说越离谱，我越听越恐怖，越听越害怕。整个晚上他都没有消停。我不敢睡，手机没电了，忘带充电器，就这样坐着等到天亮。
　　连续几晚的折腾，我有时心情不爽想发牢骚，妻子宽慰我说，老还小，不要在意，就当他是小朋友。其实她也不轻松，下厨炖鲫鱼汤，亲自用勺子喂饭，及时更换衣裤，还挤时间给老爸洗头。
　　父亲住了十多天医院，体质比入院前好些，咳嗽也没有那么剧烈了，饭食有所增加，只是神志时而清醒，时而模糊。他坚持要回家，大夫也同意在家疗养一段时间。
　　出院后，父亲的心情好起来了，气色也不错，我把他搀扶到躺椅上，看他高兴，就问他：晓得我是哪个不？他笑眯眯地回答：＂晓得。＂我充满期待，又问＂那我是谁呢？＂他又仔细看了看我，嘴唇中蹦出四个字：你......是......爸......爸。父亲的气息很弱，牙齿掉了发音不清，不合逻辑的话，但我们理解他的意思，于是都忍不住笑了，眼里满是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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