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烂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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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镇东头，沿沟而上一里的地方，有一条梨树沟，沟口有一座低矮的土坯草房，那就是烂菩萨的家。一个手提酒瓶，身子歪歪斜斜，口里骂骂咧咧的老汉，一脚踹开篾门撞了进去，他就是烂菩萨。
　　＂X他妈，老子是烂菩萨，龟孙！老子阳正太，想……想当初……当初，当主任时，谁……谁敢在老子面前不赔笑脸！＂烂菩萨一头栽倒在两根板凳支起一块门板的床上，压得板凳脚＂叽叽咔咔＂直响。他闭上那双充血的浊眼，又去重温那岁月里的辉煌去了。
　　烂菩萨父亲被抓壮丁，一去杳无音讯，母亲抛下五岁的他也远走他乡。他靠着族人的帮助和乞讨活下来，大家都叫他狗娃子。就是这个成天流着鼻涕，满身虱子，一头癞疮的小泼皮，却在十岁那年做下了他一生中第一次得意的事来。
　　那是土改批斗会，会场设在小学堂操坝里，人山人海，周围站满提刀背枪的武装民兵。台上，保长和他姨太太挂着黑字白底的大纸牌，垂着头，九十度弯着腰站着。狗娃子趿着鞋，在人群左穿右插钻到了台边，趁大家呼口号的时机，＂嗖＂地蹿上台，像一只箭，手起棒落，保长＂哎哟——＂一声惨叫，捧头倒在地上，血流汩汩。
　　大家还没回过神来，他又忽地扯下旁边姨太太宽大的绸裤，顿时，姨太太白嫩的大腿和丰腴的屁股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狗娃子一弯腰，从地上抓起一把污泥，在那嫩白的地方狂乱涂抹一气。＂哄——＂看着保长姨太太那＂大花脸＂的模样，人们不禁愕然地哄笑起来。工作队长正要上前，狗娃子＂呼＂地跳下台子，钻进人群不见了踪影。
　　狗娃子出名了，土改工作队王队长说他苦大仇深，爱憎分明，被破例吸收为小武装队员，给他取了个大名叫阳正光。从此，狗娃子肩扛一杆梭标，很是威风凛凛。
　　烂菩萨想到此，一翻身坐了起来。＂哼！老子摸摸你个饭馆臭婆娘的屁股有什么了不起，你她妈那东西，比起保长姨太太的那东西差远了！＂
　　他举起酒瓶＂咕咚＂地喝了一大口骂到，＂想当初，王队长还表扬我。咳，今天你他妈个……毛头崽子……的……的卵子治安员还要罚我款，呸！老子当治保主任时，你小子还在你妈卵子里没出来！……＂他狠狠地吐了一口黄痰，仰身倒在床上。
　　狗娃子成了阳正光，后来，阳正光成了一村堂堂治保主任。穿一件常年不洗的黄布军衣，扎一根油垢闪亮的牛皮带，板着脸，昂着癞儿头，好不威严。
　　＂五类分子＂就是他手中的红苕，可用刀乱雕乱刻寻开心；可削去皮，切成条，砍成块，蒸饭煮汤；还可扔进灶膛烧粑，一口口吞吃。看着他们一个个低头弯腰的狼狈像，他就忍不住乐得要哼上几句跑调的小曲。
　　心里道：＂妈个巴子，你们这些原来有钱的、识书断字的有什么了不起，如今不照样在我手中挨打受气么？风水轮流转，也该我狗娃子坐桩威风了呢！＂村子里谁都要赔着笑脸叫他阳主任，谁也不敢得罪这讨过饭的狗娃子。张家孩子抠了生产队一根红苕，他愣是把小孩一家用麻绳捆了，挂上纸板，敲着锣游了全村，威风十足！
　　＂哎——＂烂菩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忽地挥手对着裤裆里那鼓囊囊的东西猛打了两下，愤愤说吼到：＂都……都怪你这狗日……不争气的东西！坏了……坏了老子的运气！要不，老子……也许是县长了！＂
　　那是一个傍晚，他把别人送他的两条大乌鱼给已是区长的王队长送去，偏巧王区长进城开会去了。也活该要出事，正要返家，却见那边浴室灯光亮着，传来＂哗哗＂的水声。如闻着腥气的馋猫，他不由停了脚步，弓着腰，蹑手蹑脚向浴室靠近，贴着门缝朝里窥，这可让他傻眼了。一个女娃子真他妈漂亮！全身赤裸，一览无余，那鼓鼓的奶子，细巧的腰肢，淌着水珠，罩着热气，好惹人啦！
　　他热血上涌，裤裆陡然撑起，一身燥热难忍。于是掏出小刀，插进门闩，屏住呼吸，拔开门，犹如一条饿狼猛扑了进去……
　　想到这里，烂菩萨又一个打挺坐起，自语到：＂哼！老子……没……没吃上那盘好菜，可那胀鼓鼓……胀鼓鼓的奶子还是摸到的，过瘾！唉——＂烂菩萨突又摇晃着癞头自语：＂只可惜……可惜……是王区长的女娃子，还没来得及动真，就被……被惊叫声招来的人逮住……狠揍了一顿，真倒他妈八辈子的大霉！＂
　　烂菩萨一掌击向床沿，又仰身倒在床上，心里怨怒不平，＂他妈的……王……区长这个杂种也……也不是好东西！虽叫大家不要声张，还让我回去当……当我的治保主任，可从此却不再搭理我了。原先说好让我干武装部长的事也……也不再提。龟儿子！我摸保长姨太太的屁股……他……他高兴，摸他女娃子的奶子就……他妈这样子了。X他老妈！不是个好东西！……＂
　　烂菩萨翻身坐起，抓过酒瓶，一仰头猛灌了两口，眯缝着浑浊的眼光落在床前那双女式布鞋上，他突然跳下床头，抓起那双女式布鞋猛地朝门外摔去，＂老……老婊子！你他妈蔫瘪瘪的臭蚌壳，跟老子睡一觉也……也要刮老子一笔！我阳正光为啥子……为啥子落到狗日的这步田地哟！＂他哽咽起来，两滴污浊的眼泪挂在眼角。
　　土地承包下户，一切都变了。＂五类分子＂消失了，大家再也不给他赔笑脸了。这不是变了天么？这不是复辟么？他睡不着，想不通，背起一袋干粮到县城上访去。
　　王队长已从县长位置退了下来，卵事也不管，新县长说这是政策。他没听完就骂开了：＂妈个卵子政策，分明是你这些龟儿子反把复辟，搞那个狗日的和平演变……＂结果他话没说完，就被人赶了出去。
　　他气得不轻，捡起地上的石头就砸县长办公室，结果他这个治保主任因大闹县政府，违反治安管理条例而被公安关了两天禁闭，主任的官帽自然也没了。他蔫瘪瘪地回到村里，就像是漏了气的皮球，趴在床上唏嘘了一夜，把那件又破又脏的黄军衣和油污的皮带好好地收在了破箱底。
　　责任地他侍弄不来，也懒得去干，让它长成了＂芳草地＂；没人请他吃喝，他下瓦拆檩，照吃照喝不误；近五十的大男人，光棍一条，饥渴难耐，厚着老脸求媒婆讲婆娘，可是连二婚嫂也对他直摇头。他一气之下，把剩下的残砖断瓦一并卖给了别人，卷起一床油光光的铺盖闯世界去了。这时起，人们开始把＂烂菩萨＂的美名给了他。
　　＂这狗日……狗日的天下乌鸦一般黑，尽跟老子作对！＂烂菩萨飞起一脚，把个破脸盆踢得直溜溜地转，心里一股火憋得慌。＂老子……好歹也是当过主任的，凭什么就该为你……那些黑心屁眼儿的老板……资本家卖力气？老子也是个长有X巴……X巴的男人，身边竟没有……半个女人，你他妈那些有钱有权的龟儿却可以任意玩……玩女人，家里占一个，外面还有几多。老子搞……搞一个疯女人，也不把我放过！他妈的，这狗日的……也太不公平！＂
　　在广州打工又被老板炒了鱿鱼。一个夜晚，当他在车站角落撕开一个疯女人的裤裆时被巡警逮住，被押送回了家家小镇。从此，镇上多了一个酒鬼，村里多了一个＂五保户＂，大家东拼西凑给他盖上了这座草房。
　　烂菩萨偶有钱入，不是赌就是喝，兴致好时，还拿着破嗓哼几句＂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游浅滩遭虾戏＂的戏文。村里小孩一见他的身影，就会反反复复的喊起自编的顺口溜来：＂梨树沟，梨子香，烂菩萨，没婆娘…… ；梨子沟，梨子甜，烂菩萨，没得盐……＂
　　＂X你小杂种的奶奶！别看老子今天穷叮当，总有一天要翻身！老子没婆娘？今……今天晚上，我婆娘就来和我睡觉！＂烂菩萨举着酒瓶＂咕咚＂一阵猛喝，喝了个瓶底朝天，眼光直愣愣地盯在那双被摔在门外的女式布鞋上。
　　＂呵……婆娘……别，别走开，……别走……＂烂菩萨喃喃自语，费劲站起身来，摇晃着朝那双鞋挪过去，没能迈过门坎，＂卟＂的一声，绊倒在地，额头重重撞在墙上，头皮破裂，殷红的血直往外流，他向前蹭了几步，终于摸到了那双被他扔出去的鞋，把它紧紧攥在胸前。
　　暮色霭霭，茅屋前边弯弯曲曲的小路，走来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女人，她就是烂菩萨的相好——那个＂刮他一笔的臭蚌壳＂，那个＂别走开的婆娘＂。不过烂菩萨也知道，这个＂臭蚌壳＂也不是他能独自享受的。
　　老女人打来清水，为他擦尽脸上的血迹，拿掉手中的鞋，艰难地扶他躺在床上。然后给他滚烫的额上敷一张污黑的湿毛巾，麻利地收拾起狼籍满屋的破盆烂瓶，收拾完毕，这才脱光身子，钻进那油腻腻的被窝里。
　　夜色拉上神秘的黑幕，远处小镇的灯光依旧闪闪烁烁，轻柔缥缈的乐声，从畏缩在黑暗中的小茅屋上空轻轻飘过：＂今霄酒醒何处……今霄酒醒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