烙在手指尖端的微笑

　　我一直想像小时候说的那样，出人头地，名扬天下。
　　十几岁的时候我说过很多大话，我说我要成为举世瞩目的人，集千宠于一身。
　　因为那时候我很狂妄，很不知天高地厚。
　　不知天高地厚的程度，到了我以为我可以一个人把喜玛拉雅山铲平。
　　所以很自以为是地朝着那个不可一世的方向努力着。
　　把身边所有的人都看成是俗不可耐的凡人，而自己有自己的道，自己就是不凡的人。
　　所谓道，就是闭门造车，闭目塞听。
　　一千年和另一个千年的轮子交替着从我身上碾过，压醒了在睡梦里高不可攀在现实里一无是处的我。
　　在我打开眼睛能看清楚这个世界已经在我成长的同时翻天覆地了的时候，
　　我忽然间自卑了。
　　那种一个人高高在上了很久，突然被一块陨石砸到地心岩层的毁灭感，就这样来了。
　　于是我开始认识到我在人群里的高度，原来还不够让我呼吸到2米以上新鲜空气的。
　　富贵于我如浮云，钱财于我如粪土。
　　这曾经是一句名言。
　　可是我告诉你，我现在终于可以霸道地对着这句坦荡的名言说出我心里压抑已久的话了：放屁！
　　也许在三千年前的中国，三千年前的世界，说这句话的人很牛B。
　　古训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在那个年代，能够把功名利赂看成大便的人，的确很了不起。
　　因为他能像哥白尼一样挑战不容置疑的真理。
　　——烧死算什么？！我就不为财死！你拿我怎么样？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是为财死的！
　　如果到了现在，21世纪，你丫还敢道貌岸然地拉开喉咙喊什么浮云粪土，
　　那……
　　那……
　　那么……
　　那么……我操，哥们儿，那我挺佩服你丫胸襟广阔，俺们鼠目寸光没你道德高尚。
　　有没有想过今天的世界上总共有多少人口？
　　有没有想过现在的汽油多少钱一吨？米多少钱一斤？
　　有没有想过你住所里的日光灯一个小时耗多少度电？水龙头一个小时放多少吨水？
　　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跟你谈了7年恋爱的女朋友最后要跟你分手？
　　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要忍受打工的辛苦，找工作的艰难，没工作的烦恼？
　　有没有想过？有没有？
　　——对，你有。
　　——你有那你还跟老子讲什么钱财于你如粪土！？没钱你吃什么？你吃屎啊！？
　　小的时候，没钱花了，可以依偎着老妈哼唧两声蹭两块钱然后屁颠屁颠地跑出去买棒棒糖。
　　那时候天很蓝，云很白，衣食无忧的生活里有两只蝴蝶缠缠绵绵翩翩飞。
　　十年以后，口袋空了，打个电话，老爸送了两百块去学校。
　　再过去五年，哦，想起来了，当时老爸给我那两百块的时候，他已经多了一把白头发。
　　走出门，抬头就看见广告牌上写着＂顶级家居，豪华缔造＂，几千块一平米的楼房拔地而起。
　　下雨天走在路上，黑色的奔驰车从身边擦过，路中间水坑里的水，就都在脸上了。
　　赚钱，生活；生活，赚钱。
　　我在宿舍里每天都可以听到像这样低沉的语调，在天花板上余音饶梁。
　　于是我开始回忆我把自己看成是个天降大任的人的时候，
　　＂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形拂乱其所为＂。
　　我不苦，不劳，不饿，不空乏，不乱，
　　但我仍然觉得自己受命于天，必定承前启后，古往今来我独树一帜。
　　这叫什么？
　　——不是，你想的也许是狂，也许是傲，也许是嚣张，也许是神经有问题……
　　——这叫悲哀。
　　这是一个满脑子充满幻想充满希望却无事可为的懒汉的悲哀。
　　哦，又或者，是可笑吧。
　　我越来越怀疑自己的智商是不是如同前辈们说的那么有用。
　　也越来越怀疑自己的能力究竟有没有我想的那么强。
　　我的生活里充满了让人匪夷所思的荒诞，一个镜头比一个镜头更可笑。
　　也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是我的写照，可这毕竟是我的生活。
　　你可以想象，一个五天没有刮胡须的21岁的男人，穿着三件不同颜色的外套，
　　戴着一副丑到极致的300度眼镜，驮着他那该死的背，勾着头，
　　坐在电脑面前，脑子里幻想着一些光怪陆离的现实里你绝对没见过的或邪恶或淫秽的镜头，
　　一脸深沉地在勤奋地玩一个叫《征途》的网络游戏。
　　——还要偶尔吃上一口两个小时以前叫来的，早已经冷掉的，看不清原料的，难吃的，外卖。
　　——并不时腾出那只暂时资源过剩的手，去抠一下脚丫子，顺便闻闻手上的味道……
　　你工作找了没有？已经确定了吧？你那么牛应该搞定了，不用说……
　　什么时候上班？工资多少？嗨，其实多少不要紧，关键是有了饭碗啊……
　　毕业论文写完了吧？帮我写写吧，你文采那么好，随便写个几万字不是问题吧……
　　哎，其实你应该要去写本书的，才华不要浪费了啊……
　　——这些是我的朋友们在QQ里对我说的话。
　　我了看键盘，看了看显示器：哥们儿，这不是对我说的吧？这肯定不是对我说的。
　　我麻木地看了看朋友的聊天窗口，然后冷静地关掉了。
　　顺便把门也关掉了，灯也关掉了，显示器也关掉了，电脑主机也关掉了，心也关掉了。
　　＂操，老子要睡觉了，老子16个小时没合过眼了，别招我烦！
　　我谁也不认识，谁也不想见，明天太阳出不出来关我屌事？＂
　　然后万籁俱寂，有一滴叫做血的东西，从一块像拳头那么大的东西上掉下来，
　　掉到一行叫眼泪的东西上，然后就死掉了。
　　歌声悠然荡起：谁哭了，谁为谁哭了……
　　——操，你拍电影呢！！睡觉了别吵行不行，什么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