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五点三刻,被讨厌的闹钟从睡梦中惊醒,看到窗户外面依旧黑漆漆的天空,我略带点麻木的翻身起床换衣服,准备出门打工。 上午7 点半,我和马斯已经站在Ashfield 车站外的瑟瑟寒风中,一边努力用帽子把自己的头脸耳朵裹好,看着稀稀拉拉搭火车赶着上早班的人,时不时蹦蹦跳跳对手哈哈热气;一边等慢性子的老板娘开车来接我们去仓库。 因为知道是要去卸货做重体力活,所以我穿的很轻便很灵活,当然也就很不保暖。而且我又不愿意像马斯那样为了温度全然不管风度,运动服外面套短袖。所以我直勾勾的盯着街转角,希望老板娘能快点出现。那时候我只有一个想法:"快点开工吧,我等不及了,只有那样才会比较暖和。"人人都知道悉尼早晚凉,可我觉得我最有资格告诉别人,到底有多凉,因为我是轻衣薄衫亲自体验过的。 终于等到了老板娘的车,我们到仓库的时候已经是8 点了,包一放下就开始动手了。 依我来看,今天的工作很没有挑战性,因为我看到货清单上尽是椅子、床板和床头柜这种没体积没份量的小家具。上次卸货时让我印象深刻到今天还心有余悸的‘三门三斗柜’,居然一个都没有——上次那二十几个硬木三门三斗柜,比我高(接近两米),比我重(250 斤搞不好都不止),四个壮汉一起上都抬的七倒八歪的——我很遗憾的咂咂嘴,看来今天的工作实在是很乏味,没什么挑战性,更没了赚钱的空间——我们是按时间给钱的,几百件小玩意,再怎么磨蹭1 个半小时也全部搬完了。 事实上也的确这样,我们8 点开工,下午2 点的时候,我就已经回到家躺在床上补午觉了。 不过就今天这短短的几个小时,还是有些东西值得写的。 第一值得写的是仓库里面的老吴。老吴是个来自河北的"黑民",63 岁了还和我们这些小伙子一起做这么累的活,真的很不容易。老吴吹嘘自己年轻的时候身负千斤神力,几百斤的石锁在手上当玩具玩,现在老了不中用了才和我们这群小家伙混在一起的。对此我当然不信。不过老吴干活是真不含糊。我今天存心想试试他耐力(我俩上次一见面就扳手腕比试过爆发力了 哈),和他两个人扛着箱子连走了十二趟楼上下中间不带休息一秒钟,老吴居然一直到最后两三趟才微微有点气喘! 休息的时候我看老吴虽然脸长得和菊花一样全是皱纹,可红光满面愣是没有一根白头发,就问他怎么保养的这么好是不是练气功的。老吴嘿嘿坏笑,对我说,他什么气功都不会,就好没事喝两口。还说了一堆歪道理,反正就是酗酒无罪,喝酒有理,馋酒光荣!于是我琢磨着,下次有机会找他喝两口,反正什么酒都行,再有碟花生米就好上了天啦 第二值得写的是今天第一次来工地的两个福州的小伙子,大概都是16 岁的年纪,还在念高中。悉尼的华人都知道,福州人很厉害,特别能吃苦,垄断了悉尼很多基础建设的行业,今天我算亲眼见识了。虽说今天的货物与我来说只是小东西,可我毕竟人高马大而且也23 岁发育完毕了。看着那两个1 米7 刚出头,瘦瘦弱弱的小家伙,我一开始怀疑万一我失手的话,掉下去一床头柜搞不好就能砸出人命来。 可那两个不愧是福州的小孩子,果然特别‘能吃苦’!就连老吴都盛赞他们的好。要知道老吴是实在人,从来不说客套话。我和他第一次遇到的时候,他也没有因为我看起来高大或者比他念的书多,而给我什么特别的优待。直到后来我和他扳手腕,我左手和他战平,右手‘秒杀’他之后,他才愿意和我多说话,并且一直夸我是‘鲁智深’,多练练也是块倒拔垂柳的料。所以,老吴认可,必属精品!就看那两个小孩子,一个人搬不动就两个人一起搬;抓不动就托,拖不动抬,抬不动就扛,哪怕扛的歪歪扭扭面红脖子粗,还要死扛!我看了真的很佩服,我16 岁的时候是绝对做不来这事的,搞不好细皮嫩肉的没弄两下还会受伤然后跑回家撒娇去。今天我就看到‘小施’的手背上就被磨掉一块皮,不过他看了一眼之后甩甩手继续做,一言不发,就好像不是他的手一样。 想想来澳洲后听说了不少关于‘福州帮’的不好的传闻,不过今天在这两个小家伙身上,我却没看到丝毫不好的东西,只有一种很顽强的精神。不管他们两个小孩子是因为生活所迫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来这里工作,我都很佩服他们! 虽然工作的时候很努力,不过一到休息的时候,就还是很像小孩子。小施在中午去吃饭的路上,居然勾住我的肩膀,问我多大了,有没有十八岁。我听了很开心,因为我一直都被人往岁数大里面猜,很少有人把我往小里猜得。我很得意的说我今年已经23 了,因为保养的好看起来才像18 岁。结果小施一脸正经的说,‘我看你张那么多青春痘,还以为你在青春期呢,你都23 了啊。’这个小家伙 当然,马斯今天的表现也是可圈可点的。在我印象里面马斯一向是有点文弱的书生。这里的文弱当然不是指他的身形。事实上他绝对不瘦,偶尔吃饱饭了也会挺个很神气的将军肚到处晃荡。这里的文弱和书生,说的都是他的性格和爱好方面的东西。所以我今天是存心想锻炼马斯一下的。虽然今天没有三门三斗柜让我看看他的极限,不过马斯表现已经很不错了,寻常桌、椅都,往怀里一楼就走,遇到大东西和人抬的时候,也不露怯。总之,在搬的那一个多小时里面,马斯是很男人的。也许是环境使然,也许是工资作祟,也许是马斯本身就有那股子热血,反正今天的马斯比只擅长处理数据的马斯,要生动很多。 不过马斯毕竟不是我,对于肌肉力量有奇怪的追求。所以他大概下次是不会和我再去做这样的工作了。也许经过在华师大的一年,研究的氛围更适合他吧。所以晚上看到他开始做简历打算应聘电脑游戏店的店员的时候,我就没有告诉他,下周还有一个集装箱要卸。那就祝他好运吧,每个人的轨迹是不一样的,不过能工作的开心,有工资,学到东西或者锻炼到自己,那就行了。 发现我越来越喜欢搬运工的氛围了。不知道这算是我的血脉觉醒还是我的觉悟退步。因为蓝领苦力们的世界和我所习惯的世界,完全不一样。在我熟悉的世界里面,大家关注成绩,升职,机遇和薪水,往往一张嘴就是麦肯锡,皮亚杰,文心雕龙和论文。可是在苦力的世界,我们会比谁吃得多,谁更能喝,谁的力气更大,膀子更粗腰更壮。 很难说哪个世界更好,当然前者更高级更精致更大气更令人向往,可是偶尔回归到后者的世界,会有一种很放松的感觉。等到傍晚收工的时候,从老板手里接过一天的薪水,藏到贴身的口袋里面,油然而生一种充实的感觉。想起一位在纽约街头蛮肖像画的画家,他把钱藏在鞋垫下面,‘那样的钱,就算带上脚丫子的臭味,都是香的’。坐上火车,看到自己衣服和火车地板差不多脏,就随地一坐,在火车的轻轻摇晃中沉沉睡去,留下一路低低的鼾声。 这也是一种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