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相逢应不识

　　也许是因为春天吧，那样湿润惆怅的风，那样缠绵清冷的雨。我竟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抑制地沉浸在往事中，它们像死灰复燃又像回光返照，十分清晰而鲜活地占据了我的思想，而我却又无比清醒地知道，它们已经是覆水难收，今生今世我都找不到回头的路。
　　我总是懒懒的，无力的，淡淡的，漠然的，无意于向别人诉说我这种困惑这种痛楚，事实上我既找不到适合倾诉的人也无法明白地说出这种感受。我一直隐忍着，承受着，压抑着，一直一个人在试图努力能够找到另外一种感觉来代替这种半生不活的情绪，但很多时候，徒劳无功。
　　我常常一个人走路来上班，一路将手插在外套的兜里，静静地向前走，和许许多多的人擦肩而过，我却不会抬眼看看谁。有时候站在路边等绿灯，就只是盯着信号灯，看着它由红转绿，有时转绿了，我却反应不过来，直到感觉到身边人群向前涌去，才急忙起步，往往走到半路，灯又转红，车辆突然启动，离自己不过是一步之差，有时车辆贴身而过，我茫然失措，有时怔怔地站在原地，有时不顾险象环生，一味向前跌跌撞撞地奔去。
　　仍然是不停地做着噩梦，仍然是在半醒半梦之间苦苦挣扎，仍然是在半夜醒来之后内心惊惶，不能自主，然后疲倦不堪，昏沉终日。如此这样，循环反复，如舟行险滩，永不到岸。有一晚梦到他，那样真实的往事重现。我在外屋的床上睡着了，他半夜归来，小心地把我抱起，想把我放到里屋床上母亲的身边。我却知觉了，拉着他不停地叫：＂爸爸，爸爸……＂
　　我已经对这个称呼很陌生，每一次必须说出的时候都如鲠在喉，难以发音，却在梦中，那样急迫那样清楚地唤他，仿佛那是真的，我真的回到小时候，仍然是小小的幼童，在他怀中贪睡，而他也那样宠溺地在我耳边低语，哄我入睡。时光在梦中骤然逆转，一切尚有可为。但我不过是宝玉误入太虚幻境，始终不能将往事再挤逼进入此后的生命轨道。
　　凝眉突然打电话过来，问我是否失踪了？已经好久没有我的消息，又问我明天回不回去？又说，也该回来一趟，我明天也去扫墓，去看看我奶奶、外婆。不知还有多少机会可以去看她们，人家说的，女儿要是嫁了，便不能扫自家祖先的墓了，你也回来吧，看看父亲和弟弟。又说，冷微，你说怎么回事？我们小时候觉得清明节很多人一起到山坡上拜祭，很热闹的一件事，现在怎么觉得难过了？又说，再过几年或许我们就什么都看透了，没有喜悦也没有悲伤。我不动声色，说，凝眉，你要是有空便来找我玩，我很久没见你了。她叹了一口气，挂了电话。
　　两盆观音莲无故死了。大概因我疏于理会或命中注定，我发现它们死的时候，已经回天无力，连叶子都黑了，呈腐烂之象。我将此事告诉把它们送给我的人，表示歉意。他回我信息时，引用了杜牧的诗。我痛恨他这样提醒着我，烦躁起来，删掉他的信息，把观音莲丢掉。然后对自己说，再也不要轻易种植任何盆栽植物，看着它死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更悲哀的是，我以为它们死了我会很难过，但最终我发现自己所有的不过是转瞬即逝的一点惊诧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