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 起床,洗脸刷牙。完毕之后擦干脸开始认真挂胡子,同时打量镜子里自己的脸。虽非常熟悉,但每次打量总产生惊悚之感,总觉得那倒影不是自己的…… 我对自己的嘴唇形状颇为不满,当然即使不满也无济于事,它仍然是我的嘴唇。倘若要将人们的容貌分为若干等级,我的容貌想必属于中等偏下。我把这一点作为既成的事实接受下来,并找了若干用于安慰自己的理由。 譬如"只有其貌不扬的人,才会更努力的发展自身的其他方面以获得他人的承认。" 我大概因为自己的"其貌不扬"而满足,但绝不因自己的"其貌不扬"而自豪。 有张漂亮脸蛋肯定也大有益处。有时候我猜想。 牢骚一番后我穿上衣服,又从背包里翻出一件带帽子的大衣套在身上,换上浅色布裤,穿上鞋。窗外阳光灿烂,是冬日里难得的晴朗天气。我把钱包和房间钥匙装进口袋,关上门,把"请打扫"的门牌挂在门锁上。迫不及待的走向电梯。 走进电梯才发觉自己已经饿得半死,站在电梯里思考到那里去吃东西好,这座我曾经无比熟悉的城市,现在已经旧貌新颜,凛说以前常常一起吃饭的餐厅已经拆掉…… 电梯到了一楼,叮当一声,不锈钢门悄然滑开,我的午餐还是毫无头绪。 罢了罢了,我想,走到街上再做决定也好。 门外,阳光普照的街上人烟稀少。浅灰色的马路匍匐在楼群之间,新旧交织的建筑猛然看去就象一张黑白照片。我定定的站在人行道上,看了一会儿,阳光猛烈,眼睛开始发痛,只好作罢。转过脸,把眼睛闭上仔细感觉阳光在后颈上照射的细微变化。体察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之感。我甚至抽了一下鼻子希望闻到太阳的气味,可惜没有得逞。 稍倾,只觉后颈的温度骤然降低,猜想是太阳被云层挡住了…如此昏昏沉沉的在阳光中闭着眼睛,时间在无形中仿佛变得漫长。 "我们要谋杀时间!"凛说。 除了时间,我一无所有。我反驳到。 "你真傻。实际上,就连时间也不是你的。"凛总结说。 我睁开眼睛,还没有从阳光下的恍惚中回过神来。相对于站在马路中间发呆。至少应该先填饱肚子。 想到这里,我把手插进大衣兜里,慢吞吞的沿着马路向前走去。 若非有急事,我走路的速度通常都慢得可以,姿势也摇来晃去,一副高枕无忧状。任何人跟我一起走路,都可以把我落下很远。这大概是学生时期养成的习惯,那个时候整天为如何消磨时间发愁。 "除了时间我一无所有。"几乎成了我的口头禅。 向前走了10分钟,看见一家装潢颇为漂亮的小巧餐馆,餐馆名叫"Ring",名字很合我心意。于是推门入内,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点了豌豆和洋葱牛肉,嘱咐牛肉不要太老,又要了加冰的鲜橙汁。 然后一边喝着橙汁,一边等菜上来。 大概因为时段的问题,这个时候吃午饭已经太晚,吃晚饭又太早。直到我的菜端上来,整个餐厅里也只有我一个客人。 豌豆清香柔软,牛肉也熟得点到为止,再加上安静的用餐环境和本来的饥饿感,使得我心情大好,就连餐厅里放的Kelly Clarkson似乎也变得优美悦耳起来。 我于是狼吞虎咽,不时拿起杯子大喝一口,帮助把堵在嗓子里的牛肉冲进胃里,转瞬间已经吃完半盘牛肉,豌豆也所剩无几。索性又叫来多一碗饭,把桌上的菜一扫而净。饥饿感总算得到缓解。 "味道还满意?"一个年近40的男人走到我桌旁来笑眯眯的问。穿着样式普通但一看便知价格不菲的灰色套头衫。估计是店主。 我喘口气,抽出纸巾擦擦嘴巴,抬起头来靠在椅背上。 "味道不错。牛肉非常可口。不坐下说?"我指指自己对面空着的椅子。 男人得体的笑笑,表示感激,拉出凳子在我面前坐下。 "一直看你吃饭,胃口真好。" 我说是因为饿了。 "好胃口的男人才是热爱生命的男人。"他招招手,服务生走过来,他笑眯眯的用手指头点点桌子,服务生转身走开,再次出现时拿了一个烟灰缸放在他手边儿的桌上。 "抽烟么?"他问。我摇摇头。 "不介意?"他接着问。我仍然摇摇头。 他掏出打火机来点上烟。 我拿起杯子喝一口。问他。这是你的店? "是呀。"他眨眨眼睛,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两年前开的。" 很漂亮。我说。跟名字一样漂亮。 "女儿的名字。今年该21岁。非常可爱的孩子。"他呼出一口烟。 可以想像。我笑道。不知道为什么。对养育过子女的人我常常心生莫名的尊敬之感。 "很少有在这个时间来吃饭的人。你是游客?"他问。 我心想其实自己在此曾生活了数年,当然懒得解释。于是顺水推舟,说我的确是来此旅游,不习惯睡旅店,起床太迟而已。 他轻松的弹掉烟灰,有些为我高兴的说,"时间正好。这里的冬季温暖,许多人喜欢来这里过冬。你是大学生?趁寒假自己出来旅游的吧。" 我告诉他自己已经年近三十。 "开玩笑?"他大惊失色。"怎么看都不象嘛,从头到脚,还以为你顶多跟我女儿一个年龄。" 大概是穿衣服的关系,休假嘛。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匡威布鞋说。 "难以置信,"他继续摇头。 千真万确。不过您能这么说,真是谢谢。我边说边哈哈的笑出声来。笑完后跟他说自己吃好了下次见,随即招手唤来服务生,索要帐单。 他注视我掏钱付帐。用拿烟的那只手撑着额头,一动不动,面带微笑,说,"希望下次再来。" 我道过谢,然后起身向门口走去。 快走到门口时,我突然想起什么,又转过身回到桌子旁边。 他把拿烟的手放在桌沿上,目光慈爱的看着我。 "忘什么东西了?" 我笑着问,不好意思,请问知不知道这边哪家理发厅比较好,接下来想去理个发。 他微微一楞,然后把目光转向窗外,大概是在就此做出思索。 片刻,他象是下定决心似的回过头来,说:"去‘潜心’吧。我女儿最喜欢在那理发…年轻人应该都喜欢。搭的士很快就到。" 说完把还剩三分之一的烟摁灭在手边的烟灰缸里。动作轻盈,类似往画布里涂抹颜色。 我连声道谢,他再次微笑,起身送我到门口。 "剪掉头发,更换心情,必定会有个崭新的开始。" 临别的时候他说。 我点点头,拦下一辆出租车。上车说出"潜心",司机毫不犹豫的踩动油门。 我闭上眼睛,从来不看车中的后视镜。 在我年轻的时候,我曾经一文不名,没有人相信我说的话,也没有人瞧得起我的想法,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如果你无凭无据,就很难有别人相信你。 于是我拼命的寻求证据,我想尽办法使自己不再一文不名,结果是我变得不再年轻,并且不再相信别人。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