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诺

　　六月，拉萨的气温时而晴空万里艳阳似火，时而乌云笼罩阴暗清凉。这一两天，更是阴雨绵绵，稀沥沥的小雨不分白天黑夜下个不停。使得这座让世人觉得处处充满神密圣洁的千年古城，笼罩在一层青雾之中，丝丝微寒浸入肌肤，不由不令人错感秋的早来。
　　大昭寺，千年古刹，朝圣者心中圣地中的圣地，它伫立于雪域见证了周边世事变迁沧海桑田。寺门前的石板千百年来在信徒们的身下早已被磨得圆滑、锃亮。那种单调的＂虔诚＂是无法用任何言语可以表达的，那是他们对藏传佛教的笃信，对释迦牟尼佛祖的一种赎罪。
　　八廓街一条围绕大昭寺的环形街道，是一片旧式的，有着浓郁藏族气息的生活区和繁华的商业区，也是宗教、经济、文化、商品、手工艺交易的集散地。全长1110 米，沿途建筑多为白色，唯东南廓处有一幢涂满黄色颜料的别致的二层小楼，此时正默然无声地向擦肩而过的人们诉说着它曾经有过与众不同的经历。这里是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的秘宫，他曾在这幢黄房子里写过一首著名的情诗，＂在那东方高高的山顶，升起一轮皎洁的月亮，未嫁娇娘的面容，时时浮现在我的眼前＂。＂未嫁娇娘＂，藏语读作＂玛吉阿米＂。若干年后，一位从后藏来拉萨闯荡的康巴汉子从当时的噶厦政府手中化高价买了下来，其后人几经改建后创建了这间著名的＂玛吉阿米＂酒吧，以此传递至今。
　　骄阳再次隐入了浓厚的乌云中。天地间暗了下来，几分钟时间，顿时树叶上、石板上，＂沙沙＂地演奏起来，雨借风势，铺天盖地，让人措手不及。
　　玛吉阿米酒吧内光线有些昏暗，室内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几张拙笨而厚重的餐桌，每张桌面上放有一盏做工考究的尼泊尔手工烛台，长桌在闪烁烛光中焕发出陈旧的古铜色光芒。四周墙壁挂有精致边框的黑白摄影作品，屋角的书架上随意地摆放着一摞名家原作，中间地板上铺着一大块陈旧的藏式手工地毯，几个造型古朴的陶罐和藏族旧时厨具散落其间，从吧台一角传出了令人神往的藏北民间音乐……一切都是那么的随意，好象不经意间突然闯进了一户藏族人家。
　　今天或许是阴雨的原故，酒吧内客人不多。靠进临街的一张桌前，杰往日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呆滞般盯着手指间那支燃烧过半的香烟，烟无奈地袅袅飘渺……杰面前的两杯咖啡早已冷却，大脑里只是浮现出紫贞那雾一样的迷人眼睛和那句语气平淡而又真诚的话语＂今天是我在拉萨的最后一天，明天我就要走了。＂也正是这样的一句话令杰的心里如重锤猛击一般，惊惶得言无论次。＂我说过我是来遗忘的，现在差不多了。＂是的，杰怎么就把紫贞曾经在网上对他说过的这句话忘了呢？在杰的脑海里一直铭刻着紫贞嗜好吟诗、弹琴、品茶，特别爱好碧绿春那碎绿如春的颜色，＂巴山夜雨涨秋池＂呀。
　　＂花非花，雾非雾，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十年一觉扬州梦……＂，杰永远记着紫贞柔柔的把头靠在自己肩上，抬头望着夜幕中那天上的布达拉宫，嘴里吐露出这首李商隐的诗词。那时，他隐隐看到紫贞眼角浮出一丝泪痕。杰只知道紫贞这次不顾身体的虚弱踏进青藏高原，只为了走进玛吉阿米去找寻那曾经使她灼人的伤。杰也知道紫贞已经熬过了一个轮回，如凤凰涅磐，在烈火中煎熬的凤凰才能获得永生！杰更知道紫贞在网上一直很欣赏他幽默的语气和真挚的情感，或许杰没有家室的羁绊，杰也许会成为紫贞考虑的选择。
　　家室，杰晃动了一下微有发麻的身躯。妻多年来一直温情地对待着他，不管杰在外面有多少的悱闻传入妻耳，妻都宽容地一笑了之。曾经，两人搜遍全身衣兜却只够买一盒盒饭，经过再三推辞后，是妻将竹筷一分为二，两人含泪分食。杰还有一个天使般的女儿，今年女儿才六岁，每每从话筒那边传出女儿幼雅的声音时，杰的心里就会泛起层层柔情……家室，永远是杰割舍不断的温情。
　　杰把目光投向了窗外淋淋的雨幕，在阴霾如浊的天穹下，高耸的大塔青柱上七色经幡象无数个精灵随风荡漾，一股淡然如涩的桑烟味扑鼻而来。今天，转经人令八廓街显得有些空旷，但他们依然喃喃地诵念着经文，捻动那一生不离的佛珠，不徐不疾地按顺时针方向踏着这条永远没有尽头的转经路，一有遇上佛神驻足的地方仍需虔诚地膜拜……构成了天地间一幅祥和之美。
　　自在一次与紫贞网上邂逅相逢以后，柔情似水的紫贞的身影一直在杰的心里划动着叠叠涟漪，那可爱怜惜的蓉城女子，那诗意连连的蓉城女子呀……。一滴泪水从杰的眼角划落了下来，狠狠地摔了在桌面上。
　　杰使劲地摔摔头，回想着一刻钟前，坐在对面伸出纤纤手指握着自己双手的紫贞，＂杰，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当我同你妻坐在一块愉快聊天的时候，我看见了你妻眼里那一丝哀怨……有时，快乐等于毒品，当你把一切得不到的‘快乐’追究给别人或世界时，把一切的‘快乐’归结为理所应当时，毒品就在缓慢吞噬你的心……痛苦就成为你预订的食粮，埋怨就成为你最好的发泄……＂。这一切，令杰的耳朵里如雷鸣般嗡嗡直响，从紫贞嘴里吐露的话语，只能断断续续地传进杰的耳里。或许，在紫贞内心深处里的那层永远不能让人捉摸的伤痛，是无法让杰知晓的。看着杰因悲痛而变得有些苍白的脸颊，于是，紫贞狠狠心咬着碎牙又说到：
　　＂杰，人世流转，最难莫过于承诺。自我见到你妻以后，我就向自己承诺我会是一个好女人；我承诺同你永远做一个合格的朋友；我承诺自己，感受快乐，学会感恩；在珍惜里学会感恩与快乐，在感恩里明白快乐与珍惜……今天是我在拉萨的最后一天，明天我就要走了，请多保重＂。说完此话，紫贞松开了紧握杰那冰冷的双手，站起身来飘然而去。一直垂头保持着沉默的杰，没有站起身来挽留紫贞，因为这一切举动对于杰来说，都是显得那样的苍白与微弱。似乎酒吧里从来就没有紫贞这样的女子出现过，只留下淡淡的蔷薇花香味在低旋袅袅。
　　沉默许久的杰，终于从咽喉中长喘出一口粗气，端过对面半杯咖啡倒入自己的杯中，两个半杯混合在一起又变成了整杯咖啡。杰把咖啡一口气地灌入口中，那冰凉的液体从喉道中直通到胃里，令杰不由得打了个颤。
　　窗外，雨早已停歇，阳光又再次地洒满天地万物，淋浴过后的八廓街处处涣发出清新般的味道。杰抬头望了望依然很蓝的天空，很近的白云，从不远处大昭寺那边传出佛号阵阵……突然想起，有人曾说过：西藏的诱惑，表现为一种心灵上的震憾，而这样的震憾又总是让人说不清道不明。或许，这就是一种内心的宁静罢。
　　在如此纯净的氛围中，杰如同身处云层一般，多种不同的身影纠缠在反反复复的梦里。杰很清晰地梦到了那些凌乱的七彩经幡，在风中猎猎地招展；梦到信徒们虔诚地为自己犯下的罪孽下跪、仆伏、膜拜……突然间，杰为自己感到羞愧，或许也只有此时此刻，才能摈弃欲望，心净如水。＂风云迭起归舟晚，流水桃花何久长！＂
　　杰走出玛吉阿米，大跨步往家走去，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洁净的白云，阳光斜斜地洒满了整条街面，尘埃在空气里飘浮。那一刻，突然感动不已，觉得人在大自然面前的无限渺小，所有的爱恨情愁都消散于这样静默的梵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