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009 )<?xml:namespace prefix="o"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 陈殷飞一筹莫展,两个小娃儿都开始啼哭起来,脸儿憋得通红,在寂静晨风中显得尤为响亮。陈殷飞左右张望,饶他铮铮铁骨的一条汉子,遇到此种境况,也是没辙。忽而黄石手中婴儿停上啼哭,陈殷飞大奇,细看去见黄石伸出食指,让那婴儿含着吮吸,那婴儿小嘴用力地吮着,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如黑晶玉石般,端是可爱之极。 陈殷飞没法,只得依葫芦画瓢,也将手指让怀抱里的娃儿含了。啼哭渐止,但陈殷飞也知这不是什么好办法。两人一路往南走,奔至一条河边,正巧泊在边上一条乌篷船里传来一声婴儿啼哭,陈殷飞一看,那正是称作"梭飞"的小船。 陈殷飞心中顿时轻松下来,如拨去头顶乌云般,转向黄石,两人相视一笑。陈殷飞提了黄石后衣领,一个纵步,跨上梭飞。 船身一阵晃荡,里面传来一名男子轻声惊喝:"哪个啊?"纯正的江宁口音。 陈殷飞轻声道:"船家,还请捎我们一程。" 时辰尚早,那男子想来被扰了清梦,正自烦躁,不耐烦地道:"不送,不送,你们自搭别的船,老子还要困觉呢。" 陈殷飞也不说话,低腰探身,伸手往里一抓,扣着颈脖锁骨处,将那男子从船篷里抓了起来,陈殷飞手上是何等劲力,只是稍一用力,那男子精赤着上身,歪着头,嘴里啊呀呀地吱呀咧嘴地叫了起来,随着那男子被揪出来,一个妇人从篷里低身走了出来,口里连道:"好汉,我家男人不懂礼数,言出无状,还请好汉饶了他。" 陈殷飞轻轻把那男子放下,入怀拿出一锭银子,温言道:"我们不是打家劫舍的匪人,你们放心,我只是急于南下,想走水路,要劳烦你们捎上一程,船资这就与你,可好?" 那男子被陈殷飞这么一抓,气焰早已下去,两夫妻初时还道是遇到抢匪,吓得不知所措,再看到陈殷飞一身粗布打扮,抱着个襁褓,又拿出这沉甸甸的银子,顿时有种从地上到天上的晕忽忽感觉,忙不迭地点头,道:"行,行,哪有不行的道理?"忙将陈殷飞引入篷内。那男子穿了衣衫,摇起桨橹,驶向河心。 陈殷飞内篷内也有个小娃儿在手脚乱摆,想来是船家的孩子,陈殷飞不好开口,向黄石使了个眼色,黄石意会,向妇人道:"婶婶,我家妹妹有些饿了,想讨口奶喝。" 船上人家素来生性率直纯朴,少得男女礼防,那妇人刚收了银子,满心欢喜地应了,把自己的孩儿放好位置,抱了黄石怀中的娃儿,掀起衣衫,喂起奶来。 陈殷飞见她要掀衣衫,立时起身,将怀里的孩子交与黄石,自行走出篷外。 船到河心,四周一片寂静,就连流水声也没有,只余桨橹击水声,两岸绿绿葱葱,日头升起,阳光遍洒,只是陈殷飞的心头阴霾密布,忧心忡忡。 忽然,远远的,一个白衣人在岸边倏忽出现,叫喊道:"船家,把船靠过岸来。" 此时梭飞已然距岸边很远,但那声音尤如响在耳边,陈殷飞一听,扭头一看,他耳聪目明异于常人,岸边那人正是夜闯天下镖局的白衣人。陈殷飞心中顿时一片惨然,他知晓镖局上下定然已遭毒手,而后白衣人一路追来。心中更是暗道声侥幸,如若未走水路,此时定然会碰上,拼斗起来,只怕输多胜少,总镖头的最后一点骨血何得以存,想到这里,陈殷飞只感背上冷汗涔涔。 船家向陈殷飞看来,陈殷飞知晓他所想,淡淡道:"你收我的的银两,怎好生再叫别的船客上来呢,你说是不是?" 船家点头道:"客官说得是,我当是不会靠岸的,他喊就由得他喊去吧。"说完,猛地划了一下桨,船轻轻加快驶开。 那白衣人叫了两声,见梭飞反倒离得更远,知晓不会靠岸,他开始沿着岸边追来。时而随手捡起沿途的物事,如石头、树枝,向河心的梭飞掷来。只是两边相距太远,劲力远不够掷到船边,扑通扑通地落入河中,溅起阵阵水花。 船家只咋舌,道:"没想到这客人火气这么大的,还好没靠岸,要不然,还不把我的梭飞给拆了,那可要得我的命了,没有这船,我倒是到哪去讨口饭吃去。" 陈殷飞暗道:"如若真是靠了岸,一场打斗,不光你的船真的保不住了,只怕人也会有得损伤。" 船家汉子再道:"还好,还好,只要拐过前面的弯,这疯子就跟不过来了。" 陈殷飞正心焦这事,一听船家这话,道:"这是为何?" 船家不禁有些得意,道:"前面水路分岔,我们走左道,右道自是把他隔在岸边,除非他会飞了。" 陈殷飞一听,才放下心来,点了点头。 过了约半个时辰,陈殷飞确是感觉船速加快了许多,这倒不是船夫摇桨快了,而是水到岔道因分流而湍急。船夫汉子猛地喊了一嗓子,将桨向一侧猛地一摆,船头向左偏去。陈殷飞转向向岸边看去,白衣人已然驻立在岸边一高处,遥看过来。想来他也已看清河势形貌,知晓一时无法追得上了。 陈殷飞暗想:等过了这个岔口,终是要回到岸上,到时又是如何处置,心中一时无头绪,索性也就不想了。再掉头向篷里看去,见黄石躺在篷内已然酣睡,一夜奔波,才七八岁的小孩子,定是疲累得紧了。但他两只小手还左右张着,护着分别放在其左右边上的襁褓。两个小娃儿也喝足了奶,睡着了。陈殷飞看了,不禁欣然。 船身一阵晃动,拐过右侧一块耸起山岩,眼前猛然出现一块如刀削的山壁,矗立在河水中央,河水直撞过去,溅起丈高水花,但奈何巨壁挡道,河水只得顺着两侧滚滚而去。 "坐好啦。"船家大叫一声。陈殷飞闻言,急回篷内,两手各抱一个襁褓紧贴怀中,两脚用劲,紧扣船板,稳稳坐下。梭飞一个急倾,横着向中间巨岩撞去,眼看船毁人亡,此时,船夫身形外倾,双手举桨按在岩壁上,梭飞尾部也横摆向巨岩。不知何时,那妇人也已站在站在船尾,举着一根长杆,使力直抵岩壁。此时船身已然一个转弯,向左侧河道冲去。黄石睡得迷迷糊糊间身子滚向一侧,直撞船壁,陈殷飞伸脚一勾一带,将他提至自己两腿之后,将其抵在自身后的壁板上。即是如此大的动作,黄石依然睡得稳如泰山,绝然想不到外面惊心动魂的情形。 陈殷飞猛然想到,这夫妇二人都在甲板上,他们的孩儿在这船行翻腾中岂不危险,四处一看,心中顿时安然,原来,不知什么时侯,那妇人已然将自己孩子绑在了船上,任船如何翻腾都碍不得事。 过了岔河口,船行加快,平稳了许多,陈殷飞松了口气。不觉间已至晌午,妇人盛来饭菜,放在陈殷飞身前,陈殷飞点头谢过,将黄石叫醒。黄石饿得久了,一睁眼闻得饭香,忍不住地砸吧着嘴,迷迷糊糊地端过碗就狼吞虎咽起来。吃了两口,才想起身在哪里,抬头看向陈殷飞,把碗递过去。 陈殷飞笑了笑,颔首叫他吃。黄石低头大吃起来。边上那妇人道:"这娃儿真懂事,这么孝顺爹爹。" 陈殷飞未搭话,黄石猛抬起头,直视妇人,大声道:"他不是我爹,我爹死了。" 妇人知晓说错了话,讪讪地笑着走开了。 陈殷飞不知他为何说出这样的话来,道:"石头,你怎么说你爹死了呢?" 黄石道:"我爹不要我,我娘也不要我,要不是大爷二爷收留我,说不定黄石早已活不成了,我也就当他们都死了。" 陈殷飞一下子脸色变冷,没想到他小小年纪,心中有此恨意,本想再说两句,但一想到心中某件伤心事,不觉得兴致索然,再也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陈殷飞道:"石头,如果我哪天也不要你了,或者,昨天夜里,我未带你一齐走,你…… 你会恨我么?" 黄石想了想,摇了摇头。 陈殷飞不禁有些奇怪,道:"为什么不恨?" 黄石又想了想,道:"因为爹娘是爹娘,二爷是二爷。" 陈殷飞心想,这是什么话。黄石接着道:"我本不是二爷的什么人,二爷哪天如果不要我了,我也无话可说的。" 陈殷飞这才慢慢领会他的意思。陈殷飞道:"石头,以后不要叫我二爷了。" 黄石不知道此话何意,接茬问道:"那叫什么?" 陈殷飞道:"叫我师傅吧。" 黄石虽小,也知道师傅这个词的意思,立刻扔了饭碗筷子,拜倒在地,咚咚咚地向陈殷飞磕头,一连磕了十几个还在磕。陈殷飞将他拉起,整好他衣衫,只是额头已然红印一片。 "如果师傅哪天不要你了,你会怎么办?"陈殷飞忍不住问道。 黄石一听,眼泪一下子涌上来,大声哭起来,边哭边道:"师傅,你已是我师傅了,他们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傅不能不要徒弟的。"越哭眼泪越多,全身都发起抖来。 陈殷飞一时哭笑不得,也不知他怎么想到的这些词,定是原先在镖局里和那些镖手相处日久学来的。陈殷飞给他擦眼泪,柔声道:"莫哭,莫哭,师傅不会不要你的。"听了这话,黄石这才渐止哭声。递上碗来,嫩声嫩气地道:"师傅,用饭。" 陈殷飞接过,心头低叹口气,看着黄石道:"我们一起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走后面的路。" 黄石似懂非懂,但师傅的话是绝不会错的,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陈殷飞督着船家一路向南。这一路上,那船上人家,平日里鱼虾只作寻常饭菜,妇人奶水足,也不吝啬,那三小娃儿倒也喂得饱。 江南之地,河织如网,一连行了几天。无河可行时,才行上岸,临别陈殷飞又递了一锭银子,两夫妇千恩万谢,只道是遇着贵人了。几日相处,妇人倒是挂舍不下两娃儿了,走前还将他们喂了一回,自言自语地与他们说了阵话语。 为避追踪,他身上弓箭已然全扔河里了,完全是个乡下人打扮。 上岸后不久,陈殷飞正欲投店,安顿一宿,哪知刚转个身,即听到那白衣人的声音,在询问店家是否有一个男子,带着几个小孩投宿。算得陈殷飞心思缜密,投店时并未让黄石同行,而是让他站在对面拐角的地方等着。 一听这话,陈殷飞立刻转身,从后院踏墙而出,急回街角,拉了黄石就逃。陈殷飞观察细徽,行走间,觉得四周可疑,知晓已然被其爪牙盯上了。他越走越慢,脑子里急转,想着脱身之术。 好不凑巧,对面行来浩浩荡荡的对列,前是草龙铭旗,后随孝灯香亭,几十人全身白衣孝服,原来是路遇丧葬出殡。陈殷飞脑子一个激灵,轻声对黄石道:"等会,跟随在师傅身后,不要超过三步开外,一定要护好弟弟妹妹。" 黄石背着一个孩子,手中抱着一个,不知师傅此话何意,只是重重地点头,眼睛紧盯着他后背,步行亦行,紧紧跟在身后。 一般遇出殡,路人皆要让道闪避,陈殷飞却横在街中央,路人见如此怪状,都停在街边,对他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他却充耳不闻,头轻低,眼徽闭,辨析着四周人群中不同的气息之声,心中正默算着有多少强敌在侧。 队伍慢慢行近,到他身前停下,孝子见前方异状,走上前来,正待问话,陈殷飞已然一个箭步上前伸肘直撞,将他撞飞出去。顺手抓了两把纸钱,然后脚步不停,一路直闯,直奔灵柩。队伍顿乱,陈殷飞双掌翻飞,拍、挡、推、封、拆、引、牵,将挡在身前的人打飞,脚步一刻不停。后面孝子贤孙和送葬亲朋一见闹场,顿时双眼泛红,狂喊着冲了上来,将陈殷飞围了,要与陈殷飞拼命。 这正是陈殷飞所想,双手用力一撒,顿时四周到处飞舞着纸钱,飘飘扬扬。陈殷飞趁纸钱飘落迷眼之际,已然冲到一边,将一孝子腰束一拉,孝衣整时敞开,他手脚伶利地将其白衣解下,再一个转身,已然穿在了自己身上,那孝子正欲大呼,被陈殷飞一拳打晕了过去。依法而为,又得了第二件孝衣,回头往黄石身上一罩,护着他从人群中撤了出去。 这次脱身让陈殷飞觉得旱路还是太过危险,自己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太过招摇,易被追查到,所以能走水路则走水路,尽量不走旱路。 就这样,一路有惊无险地从江宁府到了临安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