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父亲离开我们已经有一年时间了,少了病痛折磨的父亲,不知在天堂过得还好不? 去年,开始在中心医院住院几次,甚至在重症监护室里度过,全身检查了一遍又一遍,啥地方都检查到了,医院一直认为是前列腺炎导致输尿管堵塞,推进手术室,发现竟然手术动不了。后来在广东的哥哥要求做肛门CT,才发现是直肠癌晚期!这已耽误了宝贵的治疗时间。虽然不相信父亲会有那么一天,但我们隐隐约约感觉到可怕,父亲似乎对生死很坦然。我有时间就多陪陪父亲,让他与在乡里的母亲多视频聊聊,也引导他多回忆旧事,我顺便录下了大量视频。 病情不容乐观,情况危急,我多方联系医院。但因疫情严重,出行麻烦,好不容易带父亲来到湘雅,竟然没有床位,只能回家等待。几天后医院通知有床位,但必须要做核酸,第二天下午可入住。可父亲出行艰难,尤其做核酸还要排长队等候,我们很纠结。当晚,父亲决定去亲戚的长沙某民营医院,一是方便,床位也不紧张;二是亲戚强调他们有特效方法医治,已经治好了无数癌症晚期患者,家里姑姑确实痊愈了。虽是半信半疑,但我们还是孤注一掷决定去他那里。 家人合影。图/艺为欢 8月7日,我与爱人带父亲来到亲戚医院,这里位于长沙最北,离株洲非常远。一切由亲戚负责,相信他会全力以赴的,我们只需配合。因为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胸部,医院就从胸部打一孔,从里面挖了一块肉去化验。万万没想到,这一手术把父亲痛得生不如死,两天在床上不能动弹,只有不停的哀吟。我们看在眼里痛在心里,问亲戚,他很淡然,认为很正常。 大半年来,我每天上完课就到医院里陪护父亲,尤其暑假里,天天就守护在父亲病床前。而父亲的病我都得事必躬亲,思想压力巨大,无形中我患上了严重的焦虑症,不仅对医院这样的环境非常恐惧、压抑,而且坐地铁、公交、电梯等封闭空间都倍感烦闷、焦虑。更严重的是,晚上根本睡不了觉,只能到医院外面遛达以舒缓压抑心情。偶尔好不容易入睡,但不到几分钟又突然惊醒,心里狂躁,赶紧往外跑,经常凌晨两三点钟一个人还在外面黑暗中幽灵般来回折腾,实在累了,回到医院大厅里沙发上躺一下。 这样的日子我实在受不了了,医院里的一切已经让我太恐惧了,我只好喊爱人来接手,要她赶紧来救我一命。爱人匆匆赶来,把我替换回株洲。在家里,仍然睡不了,晚上只好一直在客厅、卧室里来回游荡,听催眠曲无效,吃助眠药无效。而医院那里,我也时时担心爱人会不会也像我这样因为睡眠不足而患上焦虑症。她称还好,甚至还买了锅碗瓢盆做起了饭,给父亲补充营养。但毕竟是媳妇,父亲总有顾忌,极度虚弱的他晚上总要频频起床去卫生间,但他从不想麻烦别人,一个人颤巍巍去解决。哥哥知道情况后,只好请假从广东回来陪护。哥哥做任何事都非常细腻认真,有他在医院陪父亲我就放心了。 父亲与母亲。图/艺为欢 在亲戚医院住了二十二天,病情不但没有好转,甚至还在不断恶化,亲戚好像也已束手无策,我们心急如焚。有一天我与哥哥去找亲戚问检查情况时,发现该医院出事了:所有从全国各地慕名而来的癌症患者都纷纷办理出院手续走了,而亲戚人也找不到了,无奈我们也得尽快出院。9月1日,我联系好株洲二医院(肿瘤医院),在医院等待,哥哥与爱人陪着父亲从长沙回来。 在家附近就方便多了,我要哥哥暂且回广东上班,我与爱人服侍。我们开始自己家里做饭送过来,父亲看到麻烦,要求直接外买。不久,我开学上班了,每天一下班,路过医院,我就到医院陪护,陪父亲聊聊天。还一年父亲就可以过虚八十,我鼓励他不会有问题。后来虽然每天进行化疗,但父亲病情依然没有好转,甚至已经吃不了饭,喝不了水,讲话也慢慢听不到声音了。父亲示意要回家,哥哥与嫂子再次请假回来。 9月22日中午,我从长沙下班回来,父亲已经奄奄一息。哥哥心急如焚,知道没救了,但不知所措,也不愿意出院,因为出院回家意味着什么,我们都不敢想象。看到此情形,我知道医院是没办法了,如果在医院有个万一,那就更麻烦,尤其父亲也急着想回家了,我们决定立即回乡里。 马上行动起来,爱人与嫂子去清点需带物品,我与哥哥赶紧联系救护车,把父亲抬上车,带上医疗设备,我与哥哥陪护躺在担架上的父亲。他非常清醒,我们一路跟他聊天,他都能听懂、点头,只是无法言语。 傍晚六点到达家门口,我们把父亲抬下来,轻轻放在床上。母亲看到父亲这样子,一脸的茫然。是呀,两个月前,是我与爱人把父亲接去株洲的,当时他自己还能随意走动,除了解手困难,也看不出有什么大病,只是觉得提个尿袋不方便甚至有些尴尬。有一次,他把尿袋从裤头塞进去,一直愁闷的脸上还竟然调皮地对着我们笑称"好了,没有了"。可短短的两个月,父亲竟然被病魔折磨成了这个模样。母亲一直还没有缓过神来,似乎一切还能照旧。 不久,所有邻居、亲戚们络绎不绝来了慰问看望,甚至同事们也从老远赶来。父亲个个都能认识,只是不能言语,痛得只有不停地呻吟。口干枯得非常厉害,但不能喝水了,我只好用棉签溅湿给他吮吸。邻居九十八岁奶奶也来了,握住父亲的手,问他认识不,父亲点头,老人家还塞钱给父亲,父亲用力推辞。 父亲很想说话,但无法言语,向我示意,我一时没看懂,倾在他嘴边也没听懂他说什么,但看他手在床上划,可能是想写点什么,我赶紧拿来笔纸给他。他用颤抖得厉害的手握着笔,在铺在床上的纸上无力地画着,再把笔放下。我拿着纸,仔细看着上面歪七扭八一团糟的笔迹,终于看懂了上面写的是:今天不会死。 晚上,大家都散去,我陪父亲睡一床。记得我读初中跟父亲睡在学校他宿舍,然而迄今已有近四十年没与他睡了。我起来几次,下床去看看静静侧卧在床边的父亲,没有异常,没去打扰他,我又睡了。没想到,这两个多月来我严重失眠、无法入睡,而这一晚,却是我睡得最好、最沉的一晚。冥冥之中,会不会是父亲在弥留之际,帮我把严重的焦虑失眠症修复好了呢?可万万没想到,这一晚,竟然会是我与他睡的最后一晚,也是父亲生命中的最后一晚。 我与父亲。图/艺为欢 23日,秋分。早上,家人们都来了。我和哥哥把父亲扶起来,帮助他漱口、洗脸。父亲把舌头吐出来,上面布满厚厚的苍白舌苔,他用牙齿用力蹭下来。我端好水,哥哥帮他刷。之后父亲躺下,没想到开始打摆子,哆嗦得非常厉害。我们只好赶紧拿被子给他压住,出了一身汗。我们帮他把衣服换了,他才慢慢静下去。 上午,来看望的亲邻们一直没有断过。父亲肚子已经肿胀得厉害,只有不停地哀吟,我继续拿棉签打湿给他添,他总会咬紧棉签不给我抽出。看着痛苦的父亲,我们心如刀割,痛在父亲身上,何尝不是痛在我们心里?我们很无助,喊来医生帮忙打杜鲁丁止痛。可医生一把脉,不愿意打了,无论我们怎么挽留哀求,医生还是狠心地走了。无可奈何,我们唯有帮父亲抚摸着肚子,希望能给他减轻一点点疼痛。 下午,痛苦中的父亲,微弱地示意床前的母亲,母亲一时还没看懂。我猜到了,父亲要母亲前去。母亲赶紧侧卧在父亲旁,俩人紧紧握住,一对老夫妻,相看无语,只有眼中滚动着无尽的泪水,在诉说着这五十多年来的相濡以沫、情深意合。这,或许就是父亲在向陪伴自己即将走完人生旅程的母亲默默告别,因为他曾说过,自己走没关系,最放心不下的是母亲…… 三点半多,父亲两眼开始翻白,嘴唇正在发紫,全身逐渐僵硬,他,慢慢地合上了双眼,静静地离开了我们。满屋撕心裂肺地哭泣,万般的无奈,也无法留住我最亲爱的父亲。天,似乎这时已经塌下来了,我已哭得完全无法自己…… 父亲,是一名本地德高望重的资深人民教师,扎根乡村教育近四十年,虽然已经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但他真诚务实、忠厚正派、认真细腻、勤劳俭朴的很多优秀品质遗传在我们身上,能让我们终生受益。尤其幸运的是,我继承了他的衣钵,继续在教育领域发光发热,继续尽情地奉献着自己。 文/艺为欢 湖南科技职业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