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平原（二百九十三）话说段子

　　话说＂段子＂
　　文/青杨梅
　　近日，一个视频段子火遍全网。悠扬、灵动的京韵大鼓旋律为背景音乐，浑厚、磁性的京味男中音舒缓有致、字正腔圆：＂十二月的北京，空气中弥漫着奥密克戎的味道。男人们拿个试纸战战兢兢地看自己是不是两条杠的日子终于来了……小区附近有两个核酸亭，一个撤了，另一个也撤了。习惯了每天捅嗓子的老铁们，一大早驻足核酸亭旧址，久久不肯离去……病毒三部曲：阳过、阳康、王重阳，大街上行走的，更多的还是李向阳……＂这个幽默风趣的段子，把此时此刻挣扎在奥密克戎病毒高烧折磨的北京人焦灼疲惫、痛苦艰辛，不可正面言说的复杂微妙心情表达得淋漓尽致，让人看后感同身受，忍俊不禁。通过这个段子，大家对病毒的紧张恐慌、心酸无奈的心理情绪，得到了宣泄排解，达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情感共鸣。
　　网络信息时代，各种各样的段子充斥着我们的生活。微信、微博、抖音、快手，甚至小红书、B站，段子的表现形式也越来越品类繁多、丰富多彩。有的曲调高雅、委婉含蓄，有的低俗直白，简单明快；有的套用合辄押韵的经典诗词，有的引用戏曲、相声桥段；有的引用名人名家的名篇名作，有的则直接用大白话来呈现；有的出自庙堂高手，有的则来自底层民间。这些段子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寓繁于简，化重为轻，寓苦为乐，化直于曲，让人看了彼此理解，心照不宣。起到调节心情、自我解嘲、群体解压的良好功效。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段子是一种文化，体现了一种幽默诙谐、乐观通达的生活智慧。中国的文化崇尚中庸之道，提倡不偏不倚，不走极端。有时候看起来剑拔弩张、针锋相对的激烈矛盾争端，用一段无伤大雅的段子就能巧妙化解。
　　我是在各种段子文化的熏陶灌输中成长起来的。我曾经长期在乡镇工作，与乡村干部和农民群众打交道，耳朵里灌满了雅俗不一，形式多样的段子。我成长提拔得比较早，二十来岁就走上了乡镇领导班子成员岗位。当时还是一个未经世故、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临上任时，一些关心爱护我的长者善意地提醒我：以后的身份是领导干部了，工作中难免会遇到一些低俗、顽劣的玩笑，一定不要太当真，不要气恼，要用平和宽容的心态对待。
　　这些善意的提醒很快就发挥了作用。
　　那时候，女干部属于政策型干部。在干部配备中有硬性规定，班子成员中必须要有一名女干部。有些乡镇领导也不指望女干部能派上多大用场，发挥多大作用，能起到缓解压力、调节气氛的作用就可以了。因此，当时的乡镇女干部又被称为＂葱花＂＂味精＂，意思是调味品。有些在江湖上磨得浑圆、油腔滑调的男领导们，专门喜欢对女干部讲荤段子。刚开始，我的脸上直接挂不住，听到不雅的段子就想立即反唇相讥，用刻薄尖锐的语言还怼过去。但是，猛然想起了那些善意的提醒，我的心绪也就和缓了，红着脸笑笑而过。时间长了，他们就说这个＂小杨委员＂虽然年龄小，处事却很老练稳当，也就很快接纳了我。工作中，我也用自己敢拼敢当、泼辣风行的智识能力来实现着自己的工作价值，改变着他们对女干部固有的偏见印象。不再把我当做＂花瓶＂看待。如此看来，段子是青年人成长过程中的试金石和压盘星。
　　讲段子也有着约定俗成的时间和规矩。一般酒局饭桌上或开会前都是集中讲段子的时间。在乡镇，一般周一晚上召开党政联席会议，十几个党政领导干部围坐一起，人尚未到齐，会议还没有正式开始时，就到了讲段子的时间。一般主要领导和年龄大的先讲，其他成员则是听着或应和。段子的内容则以荤段子为主。譬如谁家刚娶了新媳妇，新郎是新瓜蛋子，不知所措，嫂子们轮番上启蒙课等等。领导讲得绘声绘色，大家听得津津有味，会场气氛变得朦朦胧胧，干部情绪被撩拨点燃。正在大家面憨耳热、意犹未尽时，人到齐了，领导就会清清嗓子说，闲话留着下期再讲，现在正式开会。一晚上三四个小时的会议，就不会觉得压抑沉闷了。
　　段子是乡镇工作不可缺少的精神文化。有美酒佳肴、美女相伴的段子，那更是妙不可言。讲段子的水平，直接体现了领导干部语言艺术的高低，而且是一级一级的水平。乡镇干部的段子大多低俗直白，而县里领导讲段子的水平就高端大气多了。高级别领导的段子能够做到点到不说破，思想深刻、意蕴丰富，让大家心领神会，回味无穷。有一次有名县领导带着年轻的女记者到乡镇视察，工作完毕在乡镇餐厅就餐时，县领导打趣女记者。 他想问女记者芳龄几何，但觉得女同志的年龄不好直接问，于是他就侧面问，＂小刘记者有孩子了吗？＂女记者脸一红，娇羞地说：＂领导，俺还没有结婚呢。＂领导一听，这问得有点唐突冒昧了，但领导语言水平高超，就笑着说＂不在捏，不在捏＂（指跟此没有关系的意思）一桌人跟着哈哈大笑，女记者也只好跟着憨笑。
　　在乡镇工作久了，我也能主动讲段子了。有一次，我回老家参加一个本族家孩子的婚礼。我一直在外地工作，与本家婶子大娘、嫂子、小姑们不很熟悉，她们跟我也很生分，气氛有点尴尬。这时，我主动讲了一个段子：某镇某村某人家刚娶了新媳妇，可能新媳妇婚前一直心情很激动，在娘家没大吃好饭，过了门心情一下子放松了，没控制好饭量，多喝了几碗婆婆擀的面条。结果，第二天下午婆媳两个就打闹到了大街上，全村人都出来看热闹。只见新媳妇一跳半米高，一拍大腿就骂了起来，＂娘了x,俺婆婆竟然扬摆俺，说俺喝了12碗面条。我哪里就喝了12碗了，不就是喝了8碗糨的，4碗汤吗？＂一屋子人哄堂大笑，气氛就轻松活泼多了。
　　近来读书，发现在经典名著中，段子也是妙趣横生。《红楼梦》第十九回中，贾宝玉怕林黛玉午饭后卧床睡出病来，就给林黛玉讲段子：＂扬州有一个黛山，山里有一个林子洞，洞子里有一群耗子精。一年腊月初七，老耗子升座议事，说明日是腊八，世人都熬腊八粥，说洞中果品短少，须趁此打劫来些为妙。果品有五种，红枣、栗子、花生、菱角、香芋。其他四种都分派了小耗子去偷，只剩下香芋一种。只见一个弱小的小耗子出来说，我去偷香芋。我虽年小身弱，却是法术无边，口齿伶俐、机谋深远。我只摇身一变，也变个香芋，滚在香芋堆里，暗暗地用分身法搬运，渐渐地就搬运尽了……＂
　　贾宝玉现场胡编的这个段子，惟妙惟肖地写出了两个天真无邪、活泼可爱的少男少女之间纯真烂漫的感情生活，生动地描写出宝黛之间两小无猜、情趣相投的情感画面，增添了小说的语言情景魅力。
　　段子讲得好了，自然能融洽关系，沟通情感。但如果讲不好，则会起到令人嫌隙的相反作用。比如《红楼梦》第75回，《开夜宴异兆发悲音，赏中秋新词得佳谶》，中秋夜宴，贾母率众儿孙猜拳行令，击鼓传花，花传到谁手中，谁就要讲一个段子。花落到贾母大儿子贾赦手里，贾赦讲的段子就有点别有用心了。他讲道：说有个儿子特别孝顺，偏母亲生病了，各处求医不得，便请了一个针灸的婆子来，婆子说是心火，欲用针灸之法。儿子看到那么细长的针慌了，问道：＂心见铁就死，如何针得？＂婆子道：＂不用针心，只扎肋条。＂儿子问：＂肋条离心甚远，如何管用？＂婆子道：＂你不知道天下父母心偏的多呢？＂贾赦这个段子，很明显是说给贾母听的。贾母毕竟是经多见广，经得起场面的人。她吃了半杯酒，半日笑道：＂我也该这个婆子针一针就好了。＂母子之间的微妙关系和各自的心理活动，用一个段子巧妙表述出来。
　　在古代，名人雅士之间调侃逗笑的段子，有的甚至能流传千古。苏东坡贬居黄州时，身边有一大群朋友相伴。有一天，苏东坡坐在蒲团上觉得身心清安，就写了一首诗：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八风指称、讥、毁、誉、利、衰、苦、乐）东坡觉得自己这首诗在参禅悟道、修为静持方面很有境界，他就安排书童把这首诗送给他的朋友佛印禅师去欣赏印证。谁知，佛印和尚看后，只回了两个字＂放屁＂，让书童带回来。苏东坡看后非常生气，随即备船过江，亲自到金山寺去找佛印禅师兴师问罪。到了金山寺，却见禅堂紧闭，门上贴着一张纸条，写着＂八风吹不动，一屁打过江＂。苏东坡恍然大悟，惭愧不已。苏东坡还有一个朋友叫陈慥，非常惧内，苏东坡便写了一首诗调侃他：＂龙丘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也不眠。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于是，＂河东狮吼＂就作为一个成语流传千古。
　　当下全国各地疫情漫漶，朋友圈里＂阳＂声一片。
　　网友戏称，外面的气温零下六度，朋友圈里平均温度38.5度。段子里说：人早晚要有一烧，要么早烧，要么晚烧。专家说：一个月内，奥密克戎感染人数达到高峰，将有70-80%的人感染，更长的一段时间内，每个人都会感染一遍，达到群体免疫。读着专家这个说词，我更希望这是一个段子。
　　或许，若干年之后，这就是一个段子。
　　作者：青杨梅，本名杨玉美，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滨州市作家协会理事。著有个人散文集《梨花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