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我们村的女人们

　　我们村的女人们
　　从宗山顶上往南望，最显眼的就是我们村。虽然有十多里路远，但村子中间那座高高耸立的水塔就是有名的地标。出了县城要去河东，我们村是必经之地，这就成了来往商贾的中转站。最值得称道的是村上的十月古会，一连半个月热闹非凡，天天人流如织，车水马龙，摆摊设点都快延续到外村了。据说，连外县甚至外省的生意人也前来赶场，可见村子的名气有多大。打我记事起，就知道本地人把这里叫石锅村，外地人和政府都把这里叫石锅镇。也不知道村是如何变成镇的，只知道镇上的人们和周边乡下人真有很多不同。一是镇上女人大都不外嫁，至死都要生活在镇上，于是沾亲带故的就很多。二是镇上的男人多怕媳妇，两口子一旦吵架，娘家人立刻来帮腔，最后男人往往被整得灰头土脸，认输下场。三是镇上的女人穿着尽管比不上大城市，花骚程度却一点也不逊色。上穿紧衣布衫，胸前两只乳房总让人担心要从扣子缝隙蹦出来。布衫很短，风一吹就露出肚挤眼了。下身穿蹦臀裤，走起路屁股蛋子就像两盆凉粉坨坨来回晃悠，上集的乡下女人看了都背过脸骂声＂骚货＂。在这种情形下，我们村的女人自然比其他村子女人思想开放许多，而且也多了许多霸道气。
　　凤英嫂是村上出名的＂大辣椒＂，泼辣直爽的性子让男人们望而生畏。她娘家姓李，是本地大户，解放前在西安城立有许多商铺。父亲经常在外跑生意，见多识广，对凤英教育比较宽松，使她就像男孩子一样野。凤英嫂的男人是东村甄家老二，我们都官称他＂二哥＂，其实并不是他多受人爱戴，而是奔着凤英嫂面子的。＂二哥＂在外地工作，一年半载回不了一次家，家里只有凤英嫂和八岁女儿两人生活。要是搁在别的女人身上，男人不在家，日子可就艰难多了。非但干活没帮手，而且时常受人欺负。凤英嫂却不然，一个人干不了的活儿，家门口一招呼，立刻跑来一帮子后生争先恐后地帮着干，唯恐被她骂偷懒。凤英嫂人长的不赖，丹凤眼，圆脸庞，高挑个子大屁股，浑身都散发着迷人的魅力。可是村上的后生们只有敬畏，谁也不敢动歪心思，谁动谁准没好日子过。曾经有个未婚小伙子，见了凤英嫂，耐不住春心荡漾，欲火中烧。竟然偷偷跑到她家后墙根，用竹棍在墙缝捅个小窟窿，有空就向里窥视。农村后院大多是茅房，凤英嫂免不了上厕所，脱掉裤子，撅起屁股，后生把春光尽收眼底。饱了眼福后，小伙子又忍不住说给其别人，还加盐添醋的演绎出许多荤段子。结果，消息像刮旋风一样传遍村子，到处传言凤英嫂屁股有多白，有多圆，有多大，连尾巴骨的胎记都说的真真切切。当凤英嫂知晓时，村上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几乎全都知道。凤英嫂气得火冒三丈，操起猪圈拌食棍，直奔后生家去。推开房门，后生还没起床，光着腚正做美梦。凤英嫂一把掀开被子，用棍子照着后生光腚一顿猛揍。后生疼得鬼哭狼嚎，直喊爹娘救命。凤英嫂还不解恨，一把揪住后生耳朵把他从床上扯下来，一直扯到门外。早上门外人并不多，但这么大的动静依然把许多人从各自家里引出来。大家站得老远着热闹，知道那小子缺德，谁也不去劝架。后生在众目睽睽下丢尽脸面，他父母不住向凤英嫂赔罪，最后还是老支书出面说和，这事才算结束。打这之后，后生在村上一直抬不起头，见了凤英嫂如耗子遇猫，逃之夭夭。后来，凤英嫂被大家推选为村妇女主任。老支书年近六旬，早没有以前那种积极进取的工作热情，凡大小事都推给凤英嫂。凤英嫂当仁不让，俨然成了村上的一把手。男人女人事她管，村里村外的事她也管。村里年轻人比较多，缺个团支部书记，凤英嫂坚持推荐一个刚从高中毕业回乡的女青年来当，老支书不同意，想让他侄女当，其他村干部也向着村长说话。凤英嫂＂火辣椒＂脾气一犯，登时跟老支书吵起来，还跑到乡上告了一状。老支书拿她没办法，只好按她的是意见来了。从此以后也彻底得罪了老支书，许多事情得不到支持了。
　　凤英嫂推荐的团支书叫小菁，二十岁出头，是村东头车把式杨震东的闺女。有人问凤英嫂，为啥叫一个刚出校门的学生娃当团支书。凤英嫂说，这娃乖，听话，有能力。农村人说乖，就是长的好看俊俏。小菁的确好看，大眼睛，樱桃嘴，皮肤白皙，脖颈细颀，跟电影明星似的。要说听话，看对谁呢。凤英嫂的话，她保准听，其他人的话就不一定听了。上高中时，小菁就在学校谈恋爱，她爸杨震东为了阻止这事，把她打了好几次，还关在家里不让上学。但一点作用也不管用，她依然和对象黏得火热。杨震东一看没辙，就找凤英嫂劝说。凤英嫂和小菁也不知说了些啥话，过了半晌工夫，小菁就表示再也不和那男娃来往了，而且说到做到。要说凤英嫂有啥能耐，其实一句话，就是小菁打心眼里佩服。凤英嫂看准的也是小菁有知识，懂道理，思想超前，相信她一定会把村上青年人带领起来，把团上工作搞好。小菁果然没有辜负凤英嫂期望，上任伊始，便成立起青年突击队，平整土地，修拦河大坝，改造乡村道路，样样工作都走在乡上前列。左邻右舍都夸赞杨震东生了个能行闺女，杨震东听了高兴得合不拢嘴。
　　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让杨震东人面前几乎抬不起头来。杨震东是车把式，走南闯北，也算村上能人。自认为是一家之主，他见闺女长大了，就自作主张托人给小菁说媒，想把女儿嫁给老支书侄子。要说这小伙子条件不错，高中一毕业就被安排到乡上当干事。大家都觉得这门亲事挺合适的，可是小菁压根就不搭理这事。杨震东仔细一调查，这才知道女儿早已私下谈了个对象。小菁谈的对象是西村赵满福的大小子，叫赵宏才，小名宏娃。赵满福名不符实，一点福气也没有。家里只有一孔破窑洞；媳妇是个半傻子，除了生出三个娃啥也不会。家穷得叮当响。宏娃是三个孩子中最聪明的一个，中学上半截就辍学帮家里干活了，今年已经二十八，大小菁四岁。这样的条件怎能配得上小菁呢？事情往往不是常人所想的那样，小菁看准的就是宏娃，宏娃更是一门心思爱着小菁。杨震东尽管打死也不会同意这事。但不同意归不同意，依然拗不过小菁。女儿大了，打又打不得，只好再找凤英嫂出马。谁知凤英嫂这次竟断然拒绝，理由是男女婚姻自由，这是法律规定的。杨震东一听就蔫了，回家跟老婆一商量，决定不骂不打也不点头同意，看他们咋收场。于是，事情一拖就是半载，看似风平浪静，最终还是出事了。
　　那是农历十一月份的一个晚上，天气异常寒冷，连喜欢夜间出没的鸱鸮也没了踪影，庄稼人天刚黑就钻进热被窝睡觉了。杨震东刚熄灯入睡，就被院子里的响动惊醒。他最初没在意，以为是猫咬春在闹腾。后来听见西厢房小菁房门有响动，就叫声小菁的名字，外面立刻又归为平静。小菁妈不放心，让他出去看看，别让贼翻墙进来。老杨一听有些怕，急忙穿好衣服准备出去。他刚一拉开房门，忽然看见一个影子从西厢房窜出。老杨大喊＂有贼！＂随即追了上去。对方不待他追上，一下子＂噌＂地翻过后院围墙跑了。老杨急忙呐喊＂抓贼！＂左右邻居马上跑出家。老杨又喊＂快追！＂几个后生便朝贼人逃跑的方向追去。老杨也顺手操起一把铁锨，跟着众人追去。这时，喊叫声惊动了多半个村镇，四处的狗叫声连成一片。人们犹如跑马拉松一般形成快速的人流。在大家不懈追击下，距村一里的地方，终于将贼人围住。老杨见贼被捉住，气得直喊＂往死里打！＂围着的人却都不说话，也没人动手。老杨跑到人群跟前，黑乎乎看不清楚，就问：＂咋了？＂依然没人搭话。＂贼＂说：＂叔，是我。＂老杨一听，头皮发麻，知道对方是宏娃。当然，其他人也得认出是宏娃。杨震东大喝一声：＂不要脸的东西！＂抡起手中的铁锨就要落下。这时，小菁刚好赶来，用身子挡住她爸，说：＂要打就打死我！＂老杨见这架势，骂了声：＂羞我祖宗了！＂转身离开了。小菁对大伙说：＂宏娃是我男人，马上就结婚，我俩睡在一起碍谁事了？＂大家一听，都灰溜溜走掉了。
　　村上人后来并没有因小菁偷情的事看贬她，相反，许多后生被她敢爱敢恨勇气折服，也大胆自由恋爱了。杨震东见生米煮成熟饭，也只能承认这门亲事。不久，两个青年就结婚了。
　　我们村也有思想守旧的老人看不惯这些事。有人说，都是凤英嫂把女人们带坏了。有人说，小菁败坏村风，不守妇道。凤英嫂听了，＂嘻嘻＂一笑，不再理睬。小菁则嘴一撇，回击一声＂老顽固＂，也不再理会。其实，我们村正是有凤英嫂的带头，有小菁做帮手，还有一大群巾帼英雄队伍，各样工作才红红火火，生气勃勃。就拿修建拦河大坝这件事来说吧。那时，干工程主要靠人力，而且是集体力量。在凤英嫂的倡议下，村上很快成立了＂女青年突击队＂，还打出一面鲜艳的＂突击队＂红旗。凤英嫂统揽全局，小菁是突击队大队长。她们把突击队分成三个小分队，每个小分队任命一位支队长。王大亚曾被评为＂学大寨＂标兵，当突击队第一支队队长。吴香草是种棉花能手，当第二支队队长。周晓兰长得像男人，黑脸高个力气大，当了第三支队队长。修大坝主要是运送土方，大多由男人来完成。我们村的女人就是不服，自认为也是半边天。她们提出的口号是＂巾帼不让须眉＂，要和男工比高下。三个突击分队先是内部比赛，优胜者就在队前插一面红旗。干的活主要是用架子车运送土方，以丈量土方量为准。比赛开始时，先是三个队长暗暗较劲。看谁跑的快，拉的多。三队长周晓兰量力大，自然车拉的多。一队长王大亚是标兵，干活耐力好，与周晓兰不相上下。只有二队长吴香草力气有些弱，但她发扬龟兔赛跑精神，利用饭时偷偷加班，成绩也不差。在各队长影响下，队员们争先恐后，毫不示弱，个个都是汗流浃背。晚上收工一总结，男人们竟然远远落后于妇女突击队，受到凤英嫂的严厉批评。
　　吃过晚饭，凤英见大家浑身汗涔涔，就提议下河洗澡去，女人们高兴极了，前呼后拥地走下河去。到了河边，发现能洗澡的浅水区早给男人们占领了，他们正开心地在水里打闹。看见女人们来，男人们站在水里，故意轻佻地说：＂有胆量就脱衣服下河来，这才算突击队本事＂凤英嫂一听，也不吱声，给小菁使了个眼色，小菁又给大亚香草们一个手势。女人们心领神会，一窝蜂跑到河边把男人岸上脱的衣服都抱走了。男人们一看，要丢人了，赶紧给女人们赔不是。没等凤英嫂发话，小菁晓兰她们就说，除非你们赶快挪地方走人，否则等着光屁股回家吧。男人们知道女人说出就能做出，一个个赶紧认输，答应把地方让出来，这才换得女人们的宽恕。这件事也成了以后女人们每每调侃男人们有趣的话题。
　　我们村的女人们就是这样的直率和任性。直到若干年后，这批女人都变成了老大妈，她们的女儿们也继承了母亲的血脉，依然光彩自豪的生活在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