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父亲在我人生当中既有无可替代的位置，又是必须要谈的话题。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庄稼汉，没上学，不识字，不谈书；一年四季忙忙碌碌，即是寒冬腊月也是鸡鸣起床，挑着筐子到处胡同里捡拾牲畜粪便积肥料，我不记得他闲下来过；需要花钱只会粜粮食，我不记得他还有其他的办法弄到过钱；对我的教育就是打，让人感觉不像是为了孩子倒像是为了自己出闷气；我不记得他跟我聊过天或平心静气说过话，更没有教过我为人处世的道理；＂养不教，父之过＂但是我认为父亲没有过，因为他根本就不懂这些，不知者不罪，我所说涉及父亲的每一个字都没有怨恨，作为他的儿子我可怜我自己，但是我更多的是可怜我的父亲，我的话充其量不过是愤世嫉俗为自己的命运鸣不平而已。1990年，父亲做了一件令我刻骨铭心的事情。那年，我得说媳妇、定亲、结婚到处用钱；父亲根本拿不出钱帮助我，全凭我自己筹钱，我并不为这恨父亲，因为这现象在当时很普遍。那时，我在村里干小队长，不久以后发现和村干部们不是一路人决定不干了。清算工资时，会计说父亲欠他400元钱要扣除，按道理说一码归一码，会计不应该扣我的钱，不过转念又想，父亲毕竟欠人家钱，人家提出来儿子不认帳听起来不雅观，我就同意了。回到家我明明白白告诉父亲，欠会计的钱不要再归还了，他已经在我工资里扣除了；时间过去多日，全家人在一起收庄稼，不经意说到这件事，父亲对我说欠会计的钱他粜玉米还给人家了，别记着替他还钱的事了，我问他是啥时候的事，会计不能再收这400元钱呀？！父亲如此糊涂，我气得不行，我把镰刀摔在地上，怒气冲冲找到会计无论分说揪翻在地骑在他背上又打又叫，会计自知理亏，乖乖地把钱还给我。这件事至今我想起来还愤愤不平。父亲虽然勤劳节俭但决不是一个兴家旺业的主，高中毕业回家务农的我强势参与到家庭管理中，父亲虽然是一家之主，我不管不顾常常顶撞他，迫使他改变不合理做法。电视剧《雍正王朝》里十四爷允禵说＂国有诤臣，不亡其国；家有诤子，不败其家＂这句话经常使我联想到那时的自己。1979年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父亲养了一头母驴，一年后生下一头小母驴，一对母子身强体健，家兴业旺很有气象；又一年生下一头小公驴，四肢软弱无力，只嫌毛长，运道陡转，光景不如从前；老母驴开始不吃草，不管父亲往槽里放多少麸皮就是不张口，年轻母驴也出现不妙的征兆，小公驴还是老样子没有一点起色；那些天，一方面我暗自替父亲操心，一方面留意父亲如何打算；父亲还算明智，他把三头驴拉到镇上卖，年轻母驴卖掉了，剩下一老一小又牵了回来。从那次回来，父亲不再去镇上卖驴，整天黑着脸子，全家人都发怵，眼看这一对老小一天不如一天，不想办法卖掉，等它们死到手里卖死驴呀？！果不其然，没上几天，我回到家就看见村里的牲口贩子带个买主和父亲在商量什么，只见贩子与买主的手交叉在一起相互摸来摸去，不一会相视微笑似乎达成一致意见，买主开始掏钱，父亲正要伸手接钱，我快步凑过去抢先拿了过去，打开一数170元整，我大怒，把钱甩给他们骂道，两头驴给这么点钱，来买死驴的是吗？！滚！父亲看我要搅黄这桩买卖，向我吼道卖不掉有什么办法？！我毫不客气回敬他，这两头驴我买了，你赶紧让这两个人滚蛋！看我决绝的神气，贩子和那个买主灰溜溜离开了，事已如此，父亲恨我也没办法。后来，我请村里经多见广的一个人帮忙去百里外的牲口市场卖了三百多元，除去盘费，我缴给父亲300元整，父亲虽然没说夸奖我的话，但我知道父亲心里是高兴的。这件事以后，父亲遇到事情都会似有意或无意听听我的意见。父亲66岁那一年去世了，走的很突然，是累死在地头的，咽气时手里还攥着一枚玉米棒子。堂叔说，我父亲生前说过，一辈子没有为孩子们置下啥业产，人老了就快死，不给孩子找麻烦，现在，他就这样到利索地走了，真应了他的话了，我听了不觉泪流满面，久久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