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内斗，如何影响中国能源安全？中俄石油管道，中国吃大亏？

　　大家好，欢迎关注九变调研室。2003年2月19日，普京召集俄罗斯寡头开会。当时俄罗斯首富、最大的石油寡头霍多尔科夫斯基正在准备一个秘密计划，把普京赶下台，自己出任新政府的总理。这场会议上，他是想借机立威，彰显一下自己的刚正不阿，结果被普京直接碾压过去。
　　本来，天朝是围观俄罗斯内斗的吃瓜群众，但没想到最后吃瓜吃到自己身上。会开完没多久，俄罗斯自然资源部宣布否决中俄石油管线：安加尔斯克到大庆的输油管项目，十年准备工作毁于一旦，而日本也跳出来搅局，拿着安纳线的方案来截胡。
　　那么，俄 罗斯的内斗，怎么就威胁到中俄石油管线建设了呢？
　　如今，中俄石油管线有着非常完美的结局，我国官方对中俄油气合作有个评价：深度融通、合作共赢的典范。可是这个典范实在来之不易，很少有人知道那条管子经历了多少波折和磨难，整整一代人为谈判白了头。所以今天我们就来还原这段鲜为人知的历史。本视频特别感谢已故的发改委原副主任张国宝老先生的著作——《筚路蓝缕：世纪工程决策建设记述》，同时也感谢老一代能源人为祖国能源安全奉献了一生。如果大家喜欢视频，还恳请大家点赞、关注支持，谢谢大家！
　　张国宝先生
　　下面，我们正片开始。
　　1994年，一家俄罗斯私营石油企业主动找到中方，提出修建从西伯利亚到中国东北地区石油管道的建议。
　　这家私营企业很有来头，总裁霍多尔科夫斯基，本是莫斯科伏龙芝区共青团的副书记，苏联解体后他下海成立公司和银行，靠着卖假酒、倒卖虚拟货币、挪用公款、甚至还有谋杀来发家致富。在私有化浪潮中，他用3亿美元，收购了价值70亿美元的尤科斯石油公司90％的股份，而且募集资金中还有美国公民的份。
　　尤科斯是俄罗斯最大的石油企业，产油量约占全国总产量的三分之一。就这样，三十郎当的霍多尔科夫斯基成了俄罗斯首富、控制国家经济命脉的寡头。
　　在尤科斯的资产名录里，有不少是在西伯利亚的油田。这里的油，卖给中国、日本、韩国，肯定比卖给欧洲要方便的多。所以当时尤科斯公司找了中石油合作，率先提出了＂安大线＂方案——从俄罗斯的安加尔斯克油田铺设原油管道，向南进入布里亚特共和国，绕过贝加尔湖后一路向东，经过赤塔州进入中国，直达大庆。这个方案很符合中石油的想法，所以两家一拍即合。
　　计划中的安大线
　　但是，尤科斯管杀不管埋，它只卖油，不负责运输，要它出钱建设输油管道等于是白日做梦。基建这活，只能由政府出面来做。1996年4月，两国政府签署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和俄罗斯联邦政府关于共同开展能源领域合作的协议》，正式确立了中俄石油管线项目。
　　项目是立下了，但之后就没了下文。90年代的俄政府，国库空得能跑马，工资都发不出了，哪来的钱建管道？
　　直到普京上任，收拾了七大寡头里的六个。政府终于有点钱干事情，停滞五年的安大线也重启了。2001年，中石油和尤科斯签署了关于开展安大线项目可行性研究的总协议。同年9月朱镕基总理访俄，与俄总理卡西亚诺夫共同签署了《中俄输油管道可行性研究工作协议》，规定＂安大线＂的总投资额约为25亿美元。其中俄罗斯准备17亿美元，在中国境内的800公里管线由中方出资修建。未来25年里，俄罗斯将向中国输送原油约7亿吨，价值约1500亿美元。至此，管线规划基本完成。可以说，在中俄两国政府共同文件的保障下，＂安大线＂的前景已经十分明确。安大线貌似已经尘埃落地了。
　　但是俄罗斯政府，又不动了。
　　当时俄罗斯国内有很多反对安大线的舆论，理由是环保：安大线经过贝加尔湖南端，石油管道一旦出现事故，会污染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淡水湖。
　　第二个原因，是日本故意搅局。时任日本首相小泉纯一郎向普京提出了安纳线方案，把安大线的终点，从大庆改到了远东港口城市纳霍德卡，石油可以从这里装船运往日本。安纳线名义上是向远东所有国家输送石油，但实际上俄远东油田的产量根本不够中日两家分的，所以安纳线最后只会惠及日本一家。
　　日本还引诱说，只要俄罗斯建设安纳线，就给75亿美元贷款。日本这个方案是一鱼三吃，即实现了自己的能源安全，又能提高日本在远东地区的影响力，还能搅黄＂安大线＂，影响中俄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
　　明面上，安大线的拖延，是上面这两个原因。但实际上，另有玄机。
　　已故发改委副主任张国宝张老在书中回忆，2003年中俄首脑会晤期间，他和中石油的老总马富才一起去向领导汇报，为什么安大线推不动。马总在汇报中强调主要原因日本从中搅局。领导听后非常高瞻远瞩的说了一句，你们不要光从外面找原因，还应该从俄罗斯内部找找原因。可惜的是，当时他俩都没有领会。
　　霍多尔科夫斯基
　　现在回过头来看，就一清二楚了。中俄石油管道，是事关两国能源合作的大事，一年近千亿美元的规模。可问题是卖油的不是国家，是寡头啊。国家出钱造管道，寡头卖油来赚钱，还偷税漏税，而且背后还有美国人的股份。尤科斯是真的拿普京当冤大头了！
　　更何况，尤科斯此时已经控制了俄罗斯将近一半的石油资源，这就是个原罪，普京是石油立国的，怎么会容忍国家经济命脉的支柱掌握在寡头手里？霍多尔科夫斯基也明白迟早要被普京收拾，所以干脆反抗一把，他一直在花钱收买反对党、插手国家事务，甚至准备了一个秘密计划，把普京赶下台，自己出任新政府的总理。当霍多尔科夫斯基意识到阴谋失败，政变无望后，他干的一件事直接踩了普京的红线。
　　2003年，尤科斯聘请美国人担任CEO，然后与美国两家石油公司谈判，准备出售公司。这个交易谈成了，俄罗斯一半的石油就要归美国了。而霍多尔科夫斯基自觉有美国的支持，天下无敌，有资格和普京掰掰腕子。于是，就有本视频开头的那一幕，普京开会，霍多尔科夫斯基自己找抽。
　　而此时中方，大概是不知道俄罗斯的内斗。那场全国直播会议三个月后，中石油和尤科斯签了中俄原油管道的协议，以及600万吨原油的铁路购销合同。签约仪式上俄政府只来了一个外交部副部长，可见官方是什么态度了。
　　没过几个月，霍多尔科夫斯基在出逃时被逮捕，被判9年监禁。2011年又因侵吞公款、洗钱等罪名，加刑两年。尤科斯也被拍卖了，接手的是俄罗斯国企。
　　至此，安大线也因为掺和进了俄罗斯的内斗，彻底黄了，所有已经签署的协议统统重来，十年努力全白费。
　　这里其实有个经验教训，大型国企的海外合作，永远是和政治密切相关的，这就需要我们企业对当地局势有着非常明确的认知。比如去俄罗斯投资，连俄语都听不明白，新闻都看不懂的，一切全靠翻译，这怎么行得通呢？因为海外政局变化而黄了的项目，安大线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安纳线
　　这是题外话。我们回到主线上来。中俄石油管道的谈判回到起点，更艰难的是，还有个日本的安纳线在搅局。外务省的经费烧遍了俄罗斯所有媒体和利益相关方，从环保、经济、政治甚至历史友谊来阐述安纳线的优势。天知道俄日之间有什么历史友谊？！不过，金钱的友谊是世界通用的，很快连俄能源部都表态支持安纳线。一时间安纳线似乎要胜出了。
　　2004年，端水大师普京端出来一个替换方案——泰纳线。首先，泰纳线把起点从安加尔斯克移到了北面400多公里外的泰舍特，远离贝加尔湖，环保问题就没了。其次，泰纳线的终点不变，依然是太平洋港口纳霍德卡。日本对此非常满意。
　　其实，中国也挺满意的，为啥呢？因为俄方在这里耍了个滑头，把泰纳线分两个工程周期。一期工程修建第一段，从起点泰舍特到一个小城市——斯科沃罗季诺做中转站。二期工程，修建从斯科沃罗季诺到终点纳霍德卡的石油管道。
　　泰纳线的玄机，就在斯科沃罗季诺，此地就在中俄边境城市漠河的对岸。等一期工程建完后，只要再从这里拉一条70多公里长的小支线，石油就能进入中国境内，连上中国的管道。至于日本，慢慢等二期工程完工吧，大家从下面这张地图就能看出，二期工程的管道有多长了。
　　泰纳线
　　前面说过，西伯利亚石油产能有限，产量无法兼顾到中国和日本。
　　那么选中国还是选日本呢？
　　到了普京这个层面，外务省的经费失效了，就算送狗打感情牌也没用。普京从俄罗斯国家利益出发，需要一个长期稳定多金的大客户。中俄是新时代全面战略协作伙伴，而俄日之间，直到现在都还没签和平条约，他俩理论上依然是二战交战国。何况日本是被美国控制，所以，怎么选还用得着问吗？
　　但是当时的俄罗斯，正在为加入世贸组织进行谈判，想进世贸就离不开日本的支持，就不能公开放弃安纳线，于是才有了泰纳线二期工程的大饼，得让日本觉得自己赢了。
　　但是，大方向虽然已经内定，最后那70公里的支线到底造不造，主动权还是在俄方手中。俄国内各方势力都想乘机捞点便宜，于是，艰苦的谈判又开始了。
　　俄罗斯石油公司也来打秋风，要贷款了。原来，他们在收购尤科斯的时候资金不够用，希望从中国贷款60亿美元，至于偿还嘛，＂我给油行不＂？
　　当然是行的，也只能＂行了＂，所以中方最终同意提供贷款60亿美元。
　　后来不少媒体有很多对中国购买俄罗斯石油的价格，以及这笔贷款利率的妄加猜测，说什么中国买了俄罗斯的天价油吃大亏；向俄贷款是被迫让步，甚至说丧权辱国的都有。这些都是不实之词。
　　张老的书中，澄清了两个疑点。
　　一是贷款。中国向俄提供的贷款利率，是在国际Libor利率的基础上加300点。后来在执行中，由于Libor利率提高，再加300 点就超出了当时国际商业贷款的利率。应俄方要求，国家开发银行同意降一丢丢，大概降为Libor加200多基本点，大致与国际商业贷款持平。而且，双方还规定，偿还贷款的石油，按照国际油价随行就市，以布伦特、西得克萨斯、迪拜等国际油价按一定公式计算出来。因此，这个方案最大限度保证了中国的利益。到2011年，俄方销售石油4840万吨，还清了全部60亿美元贷款本息。双方真正实现了双赢。国家开发银行也以这笔贷款为发端，开启了国际金融业务。
　　最重要的是，＂贷款换石油＂的钱到账，俄罗斯政府才明确建设那条70公里的小支线。2005年9月7日，普京表态：＂泰纳线将修至中国境内城市大庆，俄罗斯的石油首先输送到中国大庆，大庆支线的建成是第一位的，但最终会把管道修到纳霍德卡。＂
　　2006年4月，泰纳线一期工程开工。万里长征终于迈出第一步。
　　第二个疑点就是价格了。两国在谈判桌上吵得最核心的就是价格。
　　国际原油交易一般在伦敦洲际交易所和美国商品交易所进行，定价权掌握在西方手里。俄罗斯作为一个产油大国，当然希望能有一个自己的国际油价标准，所以他在国际上力推＂纳霍德卡油价＂，中方原则上是支持的，但是中方认为，这不应该是我们支付的价格。上面的地图里我们讲过，从中转站斯科沃罗季诺到泰纳线终点纳霍德卡，还有一大段路，要走这么一长段路，运费很可观。所以我们付的钱，应该是纳霍德卡油价，减去从中转站到纳霍德卡的运费。大家这里可别觉得我方谈判代表锱铢必较，中俄石油贸易是什么体量，那点运费积少成多可是一大笔钱。
　　俄方对此是ok的，还给出了一个 价格公式P=N–T。P就是最终向中国出售的油价，n是纳霍德卡油价，t就是运费。
　　然后双方就为了这个T，吵了N年。中方要求t等于10美元/桶，俄方则要求t约等于零。俄方觉得中方要价太狠，中方觉得俄方的提议就是没减。于是，就在漫天要价和就地还钱中，发改委和俄能源部谈不拢，最后把难题留给了大领导们。两国副总理亲自出马，才谈妥了这个T。据说是毛子人算不如天算，拖得太久拖到了国际油价暴跌，为了留住大客户不得不做出重大让步。
　　不过，t到底是多少，目前是商业机密，没人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咱没吃亏。
　　反而是俄方觉得吃大亏了，他就想在别的地方再占点便宜。附加条件一个接一个来，比如田湾核电站的谈判也掺和进来，比如俄方想在天津投资炼油厂和加油站，比如他们要求中国每年从俄罗斯进口1500万吨煤炭、扩大进口电力等等。这些要求中国都同意了。
　　谈判进行到08年，正值金融危机，油价暴跌，卢布贬值，俄罗斯又没钱了。张老书里回忆，俄能源部副部长邀请中方谈判代表去俄罗斯石油公司总部参观，结果转角处＂偶遇＂了俄罗斯副总理谢钦。谢钦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话，核心意思就两个字：借钱。
　　中方研究后，原则上同意向俄罗斯提供250亿美元的长期低息贷款，这对俄方确实是比较优惠的，但我们也拿到了等价的石油，还不用愁俄罗斯像某些国家那样还不起变成死账。总的来说这笔投资还是划算的。
　　2009年2月17日下午5点，两国政府在人民大会堂签署了一揽子250亿美元融资贷款合同、中俄原油管道建设和运营合同以及长期原油贸易合同。15年的谈判终于一锤定音了。
　　2009年4月，泰纳线支线工程开工。5月，中国境内段开工。2010年9月全线建成试运行。
　　试运行那天，俄罗斯在漠河对岸的斯科沃罗季诺举行隆重的竣工投产仪式。张老回忆，那天是俄罗斯副总理谢钦先到，到了约定时间，谢钦把自己拉到路口，说咱们再等等、再等等，还有一个人要来。过了一会儿，只见一辆黄色的拉达小轿车慢悠悠的开过来。司机一下车，中方代表都惊呆了。
　　大家猜猜，这位迟到的来客是谁？熟悉俄罗斯的朋友，看到＂迟到＂这两个字，应该就猜出来了。
　　2018年1月1日，中俄石油管道二期工程也开始投入运行。
　　如今，俄罗斯每年向中国供应的石油，从起初的1500万吨，增加到2017年的4565万吨，再到2018年的6023万吨，再到2019年的8100 万吨、2020年的8357 万吨，俄罗斯连续4年成为我国最大石油进口来源地。中国也是俄罗斯第一大石油出口目的地，年份额超过三分之一。当年还说25年总共7亿吨，格局实在小了。西伯利亚的两根管子一年就将近5000万吨，恨不得把西伯利亚的产能吃干抹净。
　　那么，日本该怎么办呢？
　　2012年8月，俄罗斯正式加入世贸组织。乌克兰危机后，俄罗斯就对日本翻脸了。我查了下相关的媒体报道，规划中泰纳线的终点纳霍德卡港，有原油成交的报道，但该港口似乎没有建成输油管道，成交的油都是火车从中转站斯科沃罗季诺那里拉过来再装船的，而且这里头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出口到中国。
　　所以啊，日本耍心眼，最后输得干干净净。
　　中俄原油贸易有多重要，就不必多说了。2021年我国石油总消耗约7.1亿吨，其中国内产量约2亿吨，进口量约5.1亿吨，17%来自沙特，16%来自俄罗斯，11%来自伊拉克，剩下的分别是阿曼、安哥拉、阿联酋、科威特等国。上述国家中，大家一看来源地就知道，除了俄罗斯，几乎所有的石油都要走东南海上油气运输通道，即从北非、中东经亚丁湾、波斯湾、印度洋、马六甲海峡运抵我国。从运量来看，这条通道承载了我国70%以上的能源进口量。鉴于马六甲是美军掌控的，对我国能源运输安全造成不小的威胁。
　　为此，我国已构建了3条能源国际运输通道，大大提高了能源安全。
　　一是西北油气运输通道，主要是从中亚五国通往新疆。现在这条管道也主要供应俄罗斯原油，每年大约1000万吨，原定的哈萨克斯坦原油供应数量已经很少了。第二条是西南油气运输通道，经缅甸的油气管道运往我国。第三条就是东北油气运输通道，通过石油管道、天然气管道和铁路输入俄罗斯油气。今天我们讲了中俄石油管道的故事，接下来我们还有一期中俄天然气管道谈判的故事，刚兴趣的朋友可以关注一下！
　　好啦，那么今天就聊到这里，我们下期不见不散，祝福大家。
　　参考资料：
　　《筚路蓝缕：世纪工程决策建设记述》_张国宝
　　中俄日石油管线博弈_顾恬
　　俄罗斯＂东西伯利亚—太平洋＂石油管道现状与前景论析_万修文
　　新形势下深化中俄能源合作的路径探索_封安全
　　中俄油气管线，为何让西方＂眼红＂_谷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