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万历皇帝缘何没有收到英国女王的信

　　作者：李超平
　　2022年9月8日，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去世。她曾于1986年10月12至18日访问中国北京、上海、西安、昆明和广州，此访揭开中英关系新篇章的重要意义自不待言。她还给中国带来了两件珍贵的礼物：一是归还原先陈列于圆明园内的一对鎏金狮子；二是赠与一封400年前英国伊丽莎白一世致中国明朝神宗万历皇帝的信（复印件）。
　　关于这封信的来历，当时参与新闻报道的新华社某高级记者在事后发表的《英国女王访华采访日记》中稍有涉及，称当年伊丽莎白一世为了与中国通商，委托航海家携带她的亲笔御书向中国明朝的万历皇帝致意。然而，波涛汹涌的大海吞没了那位使者和那封至关重要的函件。至今，御书副本还陈列在大英博物馆内。不过，时至今日，互联网上对于此事的原委说法不一，更缺乏专门的研究。那么，事情的真相究竟是怎样的？
　　女王想跟中国做生意
　　1559年是中国明朝嘉靖三十八年，这年的1月15日，英国伊丽莎白公主加冕为王，史称伊丽莎白一世。到了1587年（明万历十五年），伊丽莎白一世54岁，已经在位29年。以其聪明、勇敢和知人善用，促进了英国的经济繁荣。还因为其对科技和文艺持开明的态度，使得英国涌现出了如莎士比亚、培根、吉尔伯特、哈维等思想家和科学家。到了次年，英国更是击败了强大的西班牙无敌舰队，国际影响力由此显著提升。西班牙不甘失败，向英国发起了贸易战。作为一个与欧洲大陆分离的岛国，海上贸易是英国的生存之道，无论是输入葡萄酒还是输出羊毛，英国王室都要抽一笔税，更遑论其他生活必须品。西班牙在海上对英国进行封锁，并展开贸易战，严重威胁到英国的国家安全，伊丽莎白一世非常鼓励英国商人寻求新的海上贸易通道。因此，在西班牙联合葡萄牙控制了非洲、印度、日本和东南亚的商路之后，女王想到了遥远而陌生的中国。
　　不过，当时伊丽莎白一世对中国的了解主要来自于意大利商人马可·波罗那本游记，尽管那已经是200多年前的事了，但是女王相信中国不仅幅员辽阔，人口众多，而且经济发达，不但遍地黄金，还盛产丝绸和陶瓷这类奢侈品，如果能够在两个王国之间建立贸易关系，那么一定有着巨大的商机。
　　伊丽莎白一世致中国明朝神宗万历皇帝的信（复印件）
　　在中世纪，欧洲称中国还是沿用马可·波罗用的契丹Cathay（指中国北方）一词，只有葡萄牙已经用China。直到1602年10月，葡萄牙修道士鄂本笃从印度果阿出发经阿富汗向东寻找契丹国。三年后，1605年底，他到达肃州（今甘肃酒泉），才知道已经是大明帝国境内，并没有传说中的契丹国，因此欧洲就转而沿用当时的做法了。不过，因为伊丽莎白女王已经于1603年病逝，她还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变化。
　　前往中国道阻且长
　　根据英国数学家兼皇家海军炮手威廉·布尔于1573年（明万历元年）发表的《海上统治》一书，从英国出发前往中国有五条通道，即非洲通道（绕经非洲好望角到达印度洋）、美洲通道（经南美洲南端的麦哲伦海峡进入太平洋）、东北通道（从挪威最北端向东拐入北冰洋，途经俄罗斯）、北极通道（越过挪威，从北冰洋一直向东到达）、西北通道（如能穿过美洲，比绕经麦哲伦海峡近）。在这五条可能的通道中，第一条被葡萄牙控制，第二条被西班牙控制，都难以通过。第三条能抵达莫斯科，但是离中国大陆还有5000公里的陆上距离，遥远且不安全。第四条要穿过寒冷无比的北冰洋，同样难以做到。因此，只有第五条的西北通道成为最后的选项。它的大致走向是：船队先进入北大西洋，经格陵兰岛到达加拿大东北端。再穿过北极群岛后，一路向西到达白令海峡，海峡的西边是俄罗斯，东边是今美国阿拉斯加，北边是北冰洋，南边是太平洋。因此，穿过白令海峡向南就能到达明朝北方的囊哈尔卫（库页岛）。只是，这是一条从未被尝试过的线路，甚至没有具体的地图，风险极大。即便如此，有过多次非洲探险的航海家马丁·弗罗比歇等来了伦敦商人迈克尔·洛克的资助，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那就是找到通往中国之路，把英国的商品卖过去。也正因为如此，马丁船长于1576年（万历四年）6月7日率三艘船出发，在途经格林威治宫时，曾向伊丽莎白一世鸣炮致敬，女王则站在窗户后向他们挥手致意。
　　这支船队先是到达了格陵兰岛（世界第一大岛），随后就遭遇了海上风暴，一只船不幸沉没，另一只吓得掉头返回，只有马丁船长指挥＂加百利＂号继续前进，直到抵达加拿大东北海岸外的巴芬岛，将其命名为＂伊丽莎白女王前岛＂。随后又发现一个大的海湾，并顺利登陆，这里的居民是爱斯基摩人。8月底，马丁开始返航，于10月9日回到英国，他发现的海湾被命名为弗罗比歇湾。
　　1986年10月14日，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和菲利普亲王游览长城
　　1577年（明万历五年），伦敦商人洛克专门成立了一家叫中国的公司（CathayCompany）,注资5150英镑，其中伊丽莎白女王出资1000英镑，占比约19.4%。5月31日，马丁船长第二次前往西北通道探险，这次他带了一些向伦敦市政府借来的囚犯准备一路挖黄金，但依旧没有收获，只得于当年8月返回英国。仍不甘心的马丁于1578年5月31日率15条船再次出发，在弗罗比歇湾采集矿石达1400吨，但是依旧没有发现黄金，后来专家推测那些黄色的矿石可能是黄铁，外号＂傻子金＂。三次航行的花费不菲，直接导致了中国公司的破产，洛克也被关进了监狱。莎士比亚在他的名字前加上Shy（令人厌恶之意），于是他就变成了《威尼斯商人》中的那个夏洛克（Shylock）。
　　继马丁船长之后，英国航海家约翰·戴维斯分别于1585、1586、1587（万历十五年）进行了三次西北通道的航海探险，但是都未能取得进展，唯一的收获是发现了位于巴芬岛与格陵兰岛之间的戴维斯海峡。此后300年中，即便欧洲探险家付出了巨大的代价，都没能走通西北通道。
　　迟到390年的信
　　即便如此，大力发展工商业，扩展对外贸易，是伊丽莎白女王与其臣民的共识。因此，在公元1582年（明万历十年），她试探着亲自给万历皇帝写了一封信，表达与中国通商的愿望。毕竟她对这个远方的皇帝的情况一无所知，因此只能这样写道：
　　蒙神恩典的英格兰、法兰西及爱尔兰女王伊丽莎白，致伟大、强大以及不可战胜的中国皇帝：
　　呈上此信者乃吾国忠实臣民约翰·纽伯莱，得吾允许前往贵国旅行。愿陛下待之如宾，况其无害贵国，有利贵民。
　　窃以为：我西方诸君王从相互贸易中所获得之利益，陛下以及贵国臣民均可获得。此利益在于输出吾人富有之物及输入吾人所需之物。我等天生为互相需要者，吾人必须互相帮助。望陛下能同意此点。
　　如陛下能给予吾人在贵国贸易中之特权，吾人将永不忘陛下之功业。吾人亦将图报贵国。望陛下能恩准吾之请求。愿上帝保佑陛下！
　　这位送信人约翰·纽伯莱是一名英国商人。他从伦敦出发后首先抵达了叙利亚北部、距地中海120公里的第一大城市阿颇勒，莎士比亚在《麦克白》中提到了这次旅行。可惜，纽伯莱在到达霍尔木兹海峡附近时被葡萄牙人逮捕，押送到了印度的果阿，后来死在印度，英国女王的这封信自然也就无法送达中国，更何况葡萄牙已经在中国拥有了商业利益（澳门）。
　　1596年7月1日（明万历二十四年），伊丽莎白女王给万历皇帝写了第二封信，委托给伦敦商人理查德·艾伦和托马斯·布鲁斯菲尔德，他们在船长本杰明·伍德的指挥下分乘三艘船出发，这趟行程是由随同出发的罗伯特·达德利赞助的。船队的最终目的地是西印度群岛，但是后来船队却失踪了，这封信最终也未能送到。
　　1602年（明万历三十年），伊丽莎白女王第三次给万历皇帝写信，她在信中说：
　　我们通过很多人得知，陛下是一位伟大的君主，并且善待远方的陌生人。这促使我们去发现一条两个之间更近的道路。为了方便交流，我们已经派了许多人前往北方探索。很多船只没有回来，音讯全无，也许是受到了封冻的大海和难以忍受的严寒所拦阻。但是。我们愿意再次尝试。特委派乔治·韦茅斯前往贵国，请予接待。
　　这封信依旧未能送到，又送回英国，并保存至今。
　　英国想与万历皇帝建立贸易联系的愿望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在伊丽莎白一世辞世后，继任国王詹姆斯一世又陆续给万历皇帝写过两封信，但依旧没有送到。
　　1637年8月8日（明崇祯十年），一支英国船队跨越17000多海里，来到了中国广东虎门亚娘鞋岛外海，想采购中国商品。12日，明军炮击英国船只。英国船长威德尔下令反击，攻占了亚娘鞋岛上的炮台，这是中英两国历史上的第一次战争。此后，广州地方官允许英国人上岸采购丝绸、茶叶和瓷器等大宗商品，他们甚至还订约规定，英国人每年应交给明朝皇帝2万两白银、4门铁炮和50支火枪。相应地，官方允许英国商人在中国居住、经商。
　　关于伊丽莎白二世访华带来的第二封信，底本是保存在英国国家档案馆的信件草稿和用拉丁文印刷的副本，而非所谓一支探险队于1978年在大西洋海底打捞上来的沉船物品中所发现。据2014年英国Palgrave macmillan出版社（隶属Springer旗下）出版的《Elizabeth I’s foreign Correspondence:Letter Rhetoric,and Politics》（《伊丽莎白一世的外国信件：书信、修辞与政治》）一书第九章所述，伍德的船队当年先是遭遇了一场风暴，既而又在今缅甸的海岸遭遇了海难和西班牙人的抢劫，只有达德利幸运地活着回到了英格兰，女王的信却丢失了。伊丽莎白女王二世访华的时候，遂又把这封信的复制品作为赠礼之举。她表示：
　　390年前，这封信未能到达你们这个伟大而美丽的国度。今天，终于由我本人平安地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