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误的开始
楼顶,风很大,瘦小的久山勉强才能站起来,向下望去,路上的行人就像蚂蚁一样,为了生活忙忙碌碌,就在昨天自己还是其中的一员,上班,下班,回家,虽然生活单调无趣,可是对于久山来说却是来之不易。
昨天真的应该再忍忍的,"啪"久山懊恼的扇了自己一巴掌。想想自己腐锈一样的人生,真想一死了之,但是真正站在楼顶,双腿又开始不停的打颤,久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耷拉着坐在地上,从被捏扁的烟盒里抽出来一根歪七八扭的香烟,颤颤巍巍的点燃了。
随着一股烟气向上飘散,久山的思绪被拉到回忆里。
久山对母亲没什么印象,大概是嫌弃自己的丈夫没本事,离家出走了。关于这一点,久山并不记恨母亲,因为自己的爸爸沉默寡言,开着一个小饭馆,每天就知道买菜,炒菜,收拾,回家,没有一样爱好,每天重复同样的生活,有时候久山觉得爸爸就是机器人。
没有母亲管,父亲又沉默寡言,自己当然也就学不好了,初中就辍学了,跟着比自己大的孩子在一起混起了社会。没少干偷鸡摸狗的事,由于自己不到处罚的年龄,所以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18岁那年,久山给朋友去撑场面,结果话不投机两伙人打了起来,在混乱中,久山刺中了一个人的小腹,被判了10年。
父亲每个探视日都会来,两人每次都说不到10句话。不过最后一句话一定是"山,好好改造,爸爸等你。"但是每次久山都是不等爸爸说完就转身离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爸爸不在来了,久山开始变的自暴自弃,以为没有人在乎他了。
半年后,父亲又来了,可是完全像变了一个人,大夏天的带着一个洗的发白的帽子,左脚一踮一踮的走了过来,这次父亲一句话都不说了。久山也不说话,默然的看着父亲,想看他到底如何解释。只见父亲用只有食指的左手缓慢的挑下帽子,赫然看到父亲的头向内凹进拳头大的一部分,随着凹槽的部分有一条蜈蚣一样的伤疤直到眉心,凹进的部分明显没有头盖骨只有薄薄的一层头皮,仿佛能看到里面流动的脑浆。
父亲对久山歉意的笑了笑,笑的同时露出了只有一半牙齿的嘴巴,那露出的黑洞深深的刺痛了久山,这一刻久山感到天旋地转,自己的人生全部碎裂了,自己渴望家,希望拥有家,而家是什么,就是父亲!自己眼前这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父亲!久山嚎啕大哭,哭的像个孩子,玻璃对面的父亲着急的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父亲狠狠的用头撞击玻璃,嘴巴不停的一张一合,额头流汗,头部凹下的部分急促的上下起伏,憋红了脸,大张着嘴用尽全身的力气吼了一声"山!"
久山呆呆的望着父亲刚毅的眼神,父亲只有半边牙齿的嘴巴用力的挤出了几个字"爸……爸……等……你!"
在管教的口中得知,父亲出了车祸,肇事者逃逸了,为了剩钱,没有选择做人造头盖骨的手术。在随后的日子里,久山格外努力,最终减刑3年,在25岁也就是今年重获自由了。回到家中,在父亲的指导下,学会了厨艺然后去一家饭店做切菜工,久山进步非常快,刚工作三个月,老板就通知他下个月上勺炒菜。
眼看着生活步入正规,久山充满了干劲,然而,一次偶遇打乱了一切。
"服务员,这菜里有苍蝇!"一个身穿花衬衣,露着花臂的青年叫嚣道
"客人,真是不好意思,我们的后厨一直很干净的,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情,真的很对不起,给您换一盘新的并且今天的饭菜免单,您看行吗?"一个经理模样的人卑微的说道
"免单就能解决了吗!这一只是我看到的,说不定我已经吃了好多只了,快给我拿个1.2千的医药费,我要去医院,要不然你就把这个苍蝇给吃了!"花臂青年说着就夹起苍蝇往经理嘴里塞
"住手,我替他吃!"久山大喊道
原来久山听到前厅吵闹的厉害,出来刚好看到这一幕。
花臂青年看到久山露出惊讶的表情"久山?是你!还是那么讲义气,今天看到你的面子上,我就不要医药费了"说完就离开了饭店
久山没想到在这里能碰到花哥,7年前那场斗殴他也参加了,因为家里有钱,所以和被害人和解了,没受牢狱之苦。
下班的时候已经晚上10点了,久山准备在便利店买一包香烟,这时身后传来了花哥的声音"久山,还是吸这个牌子的烟啊,没想到你是个念旧的人,不过出来怎么不联系我?看不起花哥了?"
久山转身看到花哥夹这一个公文包,竖着大背头,脖子上还有一条刺眼的金链子和七年前一点变化都没有。
刚认识的时候,久山最是崇拜花哥,梦想有朝一日像花哥一样出人头地,可是现在看到这样的装束竟然是满心的厌恶感。
"我的父亲病了,需要我照顾,没有时间联系花哥"久山淡然的回答
"老爷子病了,应该需要钱吧,当个厨子能挣多少啊,不如还回来跟着我做,我不会亏待你的"花哥搂住久山的肩膀说
久山挣脱掉花哥的手臂说"谢谢你的好意,花哥,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不想回到过去,我要回去了,父亲还等着我"
花哥拉住了久山,把自己的名片放到久山的裤兜里"留着,你会联系我的,久山"
久山没有回答,快步离开便利店。
第二天,花哥又来到饭店,经理不敢上去招呼,急忙跑到后厨找久山。
"花哥,有什么事吗?"久山俯视着说
"久山,你以前是你求着让我收你的,现在要退出,应该我说的算。不过你不用紧张,我还是很民主的,你帮我做一件事,我就让你退"说着花哥把腿翘到桌子上
"我要是不做呢?"
"那我就天天来要医药费!"
"真的只做一件?"久山试探的问
"就一件!"花哥肯定的回答
"我考虑考虑,晚上回复你,请你现在离开"久山冷漠的说
"我为什么离开,服务员点菜!"
晚上回到家中,父亲已经睡着了,医生说父亲的病由于没有得到及时的康复治疗,脑子会越来越糊涂,语言功能也会下降。久山给父亲重新盖了一下被子,把门轻轻的关上,走到阳台拨通了花哥的电话。
"久山啊,考虑好了吗?"
"送什么东西?"
"知道什么东西对你没好出的,这一行的规矩你懂得"
"时间?地点?"
"明智的选择,花哥我不会亏待你的"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平静的生活"
"没问题,明天晚上10点东西送到鸿禧宾馆,然后就去过你的平静生活吧"
久山拿着提包走在去鸿禧宾馆303的路上,这一天工作都没有精神,总是出错,不是盐放多了,就是把盐当做了糖。久山真想赶快结束这糟糕的一天,于是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
久山压了压帽沿,深吸了一口气,敲响了303的房门,"嘎吱"一声,房门打开了一条缝,
"谁?"
"花哥让我来送东西"久山迅速把手提包递了进入,房门"啪"的一声关上了。
这时从三楼的尽头,有几个青年极速向久山的方向走来,久山本能的向楼下跑去,这时只听身后大喊"站住,我是警察!"
警察!久山惊出一身冷汗,使出浑身的力气一路狂奔,也不知跑了多久,才停了下来,紧接着是一阵狂呕,久山感觉把心,肝都呕了出来。
回到家中,久山虚脱的躺在床上,仿佛刚刚经历了生死,随手打开电视,电视中正播放警察抓到毒贩,现场缴获毒品5公斤,毒品旁边放的就是自己刚刚拿在手中的手提包。
久山感觉手上不干净,准备起床去洗手,抬头发现父亲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碗面条,久山急忙关掉了电视。
"爸,不是说让你别等我了吗"久山接过了面条,把父亲送进卧室,盖好被子。
因为心烦意乱一整天都没吃东西,这会儿闻到父亲做的面条格外的香,如风卷残云般一扫而光。其实父亲会做的菜有很多,可是最近记忆力退化,只记得这碗面条了。久山躺在床上,想想明天即将步入正轨的生活,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
第二天,久山的心情格外的好,恨不得炒菜都要唱着歌,下班后,打包了几个热菜,准备回家和父亲喝几杯。
在回家的小巷处,昏暗的灯光路灯下站着一身花衬衣的花哥。久山准备进入小巷的时候,花哥一只脚蹬在墙上挡住了去路。
"还要干什么?东西我已经送了"久山冷漠的回答
"东西是送了,可是没有送到,被条子没收了"花哥恶狠狠的说
"那关我什么事,我差一点就被抓到,要是知道送的是白货,打死我也不会去的!"久山瞪着花哥说
"我知道不怪你,只是可惜我那5公斤的货,你在帮我送一次,最后一次,我保证不再骚扰你"花哥信誓旦旦的说
"不可能,这种事我不会在做了!"久山斩钉截铁的说并用力推开花哥的腿走进巷子
"久山,你会后悔的!"花哥叫嚣道
快到家的时候,久山抬头看到父亲在二楼的阳台望着自己,刚进门,父亲指着窗外问道"是……谁?"
"我不认识,问路的,爸,咱俩喝点"久山说着把饭菜摆到桌上
父子俩喝到深夜,也不知何时都爬到桌子上沉沉睡去了。
"铃铃铃"久山被一阵手机铃声惊醒,拿起电话刚凌晨2点,发现是花哥的电话,并没有接听。一会手机不响了,紧接着一条短信发送了过来。
"久山,去你的饭店看看吧,我送给你一份大礼。"
久山的酒一下子醒了一大半,他知道花哥的手段,把父亲抱到床上后,自己飞一样的跑到饭店。
饭店内一片狼藉,桌子被掀翻,玻璃被砸碎,后厨的鱼缸被打破,鱼在地板上不停的翻滚,案板上一条被剁掉头的鱼,墙上用血写着一个大字"花"。
久山拨通了花哥的电话吼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已经替你送过货了,为什么要这样做,我还怎么工作?"
"不要激动,久山,我也不想你失去工作,所以才在凌晨做的。不过,如果你不答应我的要求,我保证这种场面绝对不是最后一次,除非你离开这个城市。"
沉默了一会,久山无奈的问"你在哪?什么时间送?"
"这就对了,久山,你家小巷门口,现在。"
巷子口,在昏暗的路灯一闪一闪的照射下,花哥如同鬼魅般的存在。
"扑通"一声,久山跪倒了花哥的面前。
"花哥,我工作三个月挣了1万块钱都孝敬给您,求你放过我把"
"不至于,久山,我们什么关系,怎么能要你的钱,把货安全送到地方我给你一万并保证从你面前消失"花哥把久山搀扶起来并随手点燃了一支香烟递给了久山
久山深吸了一口烟,平复了一下情绪
"什么时间送?"
"不急,抽完这支烟再说"
两人沉默着互相抽着烟
久山吸完最后一口烟,狠狠的扔到的地上,用脚尖挫灭同时把手伸向花哥。
"东西给我把,我这就去送"
"烟,好吸吗?"花哥莫名其妙的问
"有什么好不好的,还不都是一个味"
"当然不一样,我们是好兄弟,才给你分享的,这可是最新产品,味超纯的"花哥神秘的说
就在这时,久山隐约觉得头有点懵懵的,身子飘飘的,绝对不是吸烟的感觉!花哥这个混蛋竟然让我白货!
"怎么样,久山,是不是有感觉了,我也感觉到了,真他妈的爽"花哥兴奋的说
恍惚之间,久山飞到了云端,俯视着这座城市,看到了妈妈和爸爸还有自己在公园玩耍,自己笑的好开心啊,久山伸手想要融入其中,突然画面开始碎裂成一块块的碎片,一转眼,久山看到自己正在拿着刀子准备刺向别人,大喊道不要!
话音未落,又来到法庭,法官宣判的大锤刚刚落下,法警架着无神的自己离开,这时法庭上的自己突然转身盯着久山嘲讽道"刀刺进人体的感觉,爽吗?10年的牢狱之灾,好受吗?你父亲的造型好看嘛?哈哈哈哈哈……你是否要感谢我一下,哈哈哈哈……"
久山感觉这声音让自己头痛欲裂,猛的冲上前去,用双手死死的掐住"自己"的脖子,大声喊道"别笑了!别笑了!别笑了!……"
不一会笑声停止了,久山面前的"自己"慢慢的像褪色一样褪掉了,但是在褪色的同时下面又浮现出另一张脸,是花哥!花哥张大嘴巴,睁大通红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而自己的手竟然在花哥的脖子上!
久山瞬间惊醒了,哪有什么"自己"分明是花哥,花哥的手紧紧抓住自己的手,手指甲部分已经插入到自己的手背!
这可怎么办?报警吧,不行,肯定牢底坐穿的,我不想再进去了,1秒都不想!不管了,先藏起来。
这时久山被香烟的炙热感烫断了思绪,再次站起来,探头看看楼下,依然没有勇气跳下去,从昨晚到现在已经12个小时了,警察早晚会发现的,这12个小时太煎熬了,自首吧。
久山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俯身把地上的烟头都捡了起来,大步走向了电梯间。
"警官,我要自首"
一名警官上下打量着久山,对旁边的一位警官说"现在罪犯的态度都这么好吗?上午刚来了一个自首的,这才刚上班又来一个,要是都像这样我们也不用这么累了。"
警官招呼久山坐下,翻开笔记本准备记录
"叫什么?"
"安久山"
"多大了?"
"25"
"职业?"
"厨师"
"为什么自首?"
"杀人"
警官猛然抬头"再说一遍!?"
"因为杀人"久山提高了声调
这一次旁边的警官也听到了,慌忙拿出手铐把久山控制住,这才接着询问。
"你杀的是谁?"
"花智雄,外号花哥,手臂上有纹身"
"说一下经过"
警察记录好以后,合上笔记本,把久山带到后面的关押起来,在警察关上铁门的时刻,久山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走到终点了,就是对不起父亲,不能给他养老送终了,在被关的期间又被反复问了几次话。
三天后,警察来开门,久山心想看样子要转看守所了。在办公室一位中年微胖的警官,给久山解开了手铐问道"你的父亲叫什么名字?"
久山疑惑的回答"安福海"
警察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久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可以走了,安久山"
久山诧异的瞪大眼睛说"花智雄没死?"
"死了"微胖的警察说
久山伸出双手疑惑的问"这是为什么"
"因为,人不是你杀的"
"警官我越听越糊涂了,那是谁?"
微胖警察顿了顿说"你的父亲,安福海,他和你是同一天自首的"
久山的脑子嗡的一下,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走吧"微胖警察催促道
久山一下激动起来"不可能,你们搞错了,我父亲那个样子怎么能是凶手!花智雄是被我掐死的,你们应该已经做了伤痕鉴定,看我的手背就是证据!"
"我们一开始也不相信你父亲是凶手,所才调查了三天,根据DNA鉴定,花智雄脖子的掐痕的确是你造成的,不过那不是致命伤,致命伤是一把插在脖颈上的尖刀,而尖刀上布满你父亲的指纹。"
久山不敢相信的争辩道"父亲那样的身体,根本就没有接近花智雄的机会啊"
"你说的不错,正常情况下你父亲绝对没有机会,可是那天晚上,你和花智雄都吸毒了,从血液报告已经证实了这一点。"
久山不放弃的询问"就算是有机会,那作案动机是什么,我父亲根本不认识花智雄。"
"从你父亲的供述中,我们的得知,你父亲知道花智雄并且记得他,七年前的伤害案里,所有人你父亲都记得,因为他痛恨他们。所以当看到你跪求花智雄的时候,你父亲知道他又要来拉你下水了,于是拿起尖刀下楼准备杀了花智雄,走到楼下的时候,看到你正在掐花智雄,不过花智雄挣脱了你的手摇摇晃晃的离开了,而你倒地昏了过去。接着你父亲就跟着花智雄,直到他走到旁边一座废弃的家具厂里倒下了,这个时候你的父亲给了花智雄致命一击。"
久山不知道是怎么从警察办公室走出来的,原来父亲什么都知道,明明是自己把花智雄拖到家具厂的,真是没想到父亲竟然一直在身后看着。
父亲带着手铐一颠一颠的从大门出来,旁边有两个警察,父亲看到了久山,露出了慈祥的微笑,久山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情绪,眼泪决堤喷涌而出大喊道"爸爸",扑通跪倒在父亲面前
"为了我这样的儿子,值得吗,爸爸"说着久山紧紧搂住父亲的大腿嚎啕大哭
父亲颤巍巍的用只剩下食指的左手温柔的抚摸着久山的脸颊,拭去久山的泪水
"山……爸……爸年轻的……时候没有……教好你,是……我的错,爸……爸对……不起你,以……后一定要……好好活着"
久山紧紧握着父亲只有一根手指的左手,那消失的四根手指像尖刀般刺进自己的心脏,疼的久山许久喘不过气来。
父亲被押到车上,车子缓缓启动了,驶离了大门。久山跪着哭着目送父亲离开,在汽车消失的同时,久山犹如烂泥一般躺在地上,阳光照耀在身上,驱赶走了久山身上的最后一丝黑暗。